焕人没有声音传来，像是在考虑一般，等徐青谷准备离开那对夫妇的屋前时，焕人又再度开口。
“胎儿虽然没有彻底形成魂魄，但是自然也算得上是一条性命。如今那女人也算得上怀胎不久，若是你想取胎儿性命，也有很大可能留住那女人的性命。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快点做出决断。”
焕人感觉得出来，徐青谷并不想杀人，但他不会过多提出意见，只会说出事实和结论。
徐青谷此时的心中反而没有了那么多愤怒，那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他突然想起，焕人所说的血气暗涌和杀孽累累，那就是他的过去。
曾经的他手中也是流了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就单是杨府的那个夜晚，他便亲手夺走了六人的性命。如今焕人让他夺走一个将死老妪的性命，或是夺走一个在灵修看来仅是半条性命的胎儿，已经是十分“仁慈”了。
徐青谷有些迷茫，他原以为自己在秋临岛上已经彻底明悟本心，但如今他发现自己还是彷徨不定。
如果照焕人所言，他只能走上杀伐之道，以这些无辜之人的性命使杀伐之心通明，那以后呢？当他对自己的前路再无头绪，当他再次需要擦拭杀伐之心，是不是又需要更多的人命去填埋！他又想起焕人说的一句话，“自然是可以牺牲，自然是值得牺牲……”
徐青谷开始明白聂先生和叶叔所说的话。
聂先生说修行之路本非顺途，稍有差池便烟消云散，叶叔说修行的每一步都会是一个瓶颈，都可能因为不能突破最后寿终老死。
徐青谷觉得自己就像被投入黑暗深渊的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不仅填不满这不知深浅的巨渊，还将自己陷入无边冰冷之中，无休无止的不停下坠。
徐青谷害怕了，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那种如同离心坠下的空虚感包裹着他。他害怕修灵的世界真的是这样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将所有的一切黑白颠倒还说得道貌岸然，因着一言人族兴衰便可以视人命如蝼蚁，他害怕未来还会需要更多人命铺成他的垫脚之石。
焕人没有理会徐青谷的感受，只是接着告诉他，“现在通过试炼者有十三人，失败者有二十五人，正在接受试炼者有七人。”焕人没有再说话，声音沉寂了下去。
徐青谷听到这最后通牒陡然打了个激灵，突然回过神来。
“这是一个试炼！对！这只是一个试炼！说不定就如翰云峰的守山大阵一般，这一切不过是个幻象。这里只是翰云峰的瀑布之后，并非是山脉外的小村落，这里的人也只是幻影！”
这忽然在徐青谷心里衍生的想法就像熊熊烈火燎原一般席卷其内心，他不断地跟自己强调，这一切只不过是个试炼，只要下个狠心悄然夺走一个人的性命，就可以通过试炼成为翰云峰的弟子！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
正如柳星河所说，他并不知道每个人试炼的内容，而且每个人的试炼内容都不一样，所以他所做的一切不论手段有多么黑暗都不会有人知道！
徐青谷的双眼被这突生的欲望之火掩盖，他甚至觉得只要成为翰云峰弟子，就可以修炼超脱与天同寿，不再顾虑寿尽带来的恐慌，可以在这天地之间留下自己的名字让万世敬仰，做尽一切想做的事。只要踏上天地巅峰，他还可以从此护佑七爷、阿哞和聂先生，完成以前在先生面前许下的诺言，生而于世不曾白活……
“知礼，明义，敬贤，守节当是天下人应行之道……”
“但学生愿以修自身，以行己路，踏破这世间之极，登上这天地之峰，明修行之意……”
就在徐青谷几乎陷入魔障之时，这些话在徐青谷心中渐渐浮现，他回想起昔日岛上三年所得，想起先生满含期许和欣慰的目光，这些话也在徐青谷心中回荡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大到震耳欲聋！大到响彻天地！
徐青谷双眼中熊熊燃烧的欲望之火像是遇见一汪泊泊清泉，被源源不断流出的甘泉淌入心田，滋润干涸四裂的心土，双眼也渐渐变得清明，最后彻底变回明亮。
“呵，我还真是不堪，竟被这简单的试炼扰乱了心智。”徐青谷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将目光再次投入那屋外的夫妇之时，眼里就只剩下祝福和祈愿了。
徐青谷又走回老人的窗前，目光沉静地看着已经咽下气息的老人。老人周围的子女虽然泣声不绝，但却没有太多悲伤之意，老人的面容也十分安详，想着也是享受了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才最终离开。
焕人十分了解徐青谷的内心想法，没有再提试炼的事，只是问他：“你已经想清楚了吗？翰云峰乃是人族正统，你若就此失去唾手可得的良机，等到了茫茫凡间，便再也寻不到修灵之法，你入道期圆满的修为跟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百年之后同样地埋地三尺。你要知道，你的天资只算得中下，你凭自己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是谁说我天资愚钝，灵心不足，意志不坚了？”徐青谷嘴边挂着的嘲弄笑容渐渐展开。
焕人显然一愣，依然是不急不缓冷淡的回应道：“你大概是不知道身为浮心幻卷器灵的我有何能耐了，我是翰云峰三大灵器之一，在远古翰云峰创立前便以存在，我存在的时间远超过翰云峰当代掌门，我见证过无数天才的崛起，也见过无数大能的坠落，但我依然存在。我说你天资愚钝意志不坚，没有何人能够反驳……”
“我能！”徐青谷出声打断了焕人的话。
“先生说，我自己的路，我自己选择。”
徐青谷说得焕人云里雾里，但以其身份也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看着徐青谷走出村落，纵身飞窜进入翰云山脉之中。
徐青谷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他用尽了自己全部的肉体力量，炮弹一般自地面弹起一个跳跃便是十几丈之距，就这样向着翰云峰而去。
焕人见其还不死心，出声道：“你回去也没用，翰云峰不会再收没有通过试炼的弟子。”
徐青谷紧紧盯着前方，高速弹起跃向半空又因为巨大惯性弧线落下，地面被重击得裂出密密麻麻的痕迹，之后又继续跃起向着前方奔去。
“我不是回去拜入翰云峰，我去找回我的朋友。”
焕人听见徐青谷的话，什么也没说。
只见少年的身影在山风中逆向奔行，虽然狂风肆无忌惮地打在脸上，但少年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翰云峰已经近在眼前！
……
翰云峰下的瀑布边，如今只剩下等待少年少女们通过试炼出来的叶叔几人。
“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没有人出来？”七爷在一旁已经等得极不耐烦，眼看天明将至，若是还没有众人的消息，那就只能等日出之后翰云峰的入门大典结束才能知道结果了。
七爷环顾着四周，叶叔在一旁闭目盘坐着，另几个跟试炼者同行的人也是老神在在好像十分有信心，至于那瀑布旁的柳星河，七爷觉得他估计已经站着睡着了。
七爷焦急地看向天空，若有若无的光亮已经慢慢自天边爬起，眼里所见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清晰，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
柳星河终于睁开久闭的双眼，嘴边带着笑意自语道：“这一次通过试炼的人还不少，足有十五个，看来苍云山又有一番热闹了。”
柳星河此刻的笑容虽然带着些玩味，但却是发自内心的欣喜。毕竟，他当年也是出自苍云山，只是后来成功脱颖而出拜入赤云山执法长老门下。苍云山里的日子，他也经历过，那里也有着赤云山里不一样的精彩。
久久沉寂的瀑流好似玉龙吐珠一般突然不断地抛出人影，一道道人影被抛入高空之中，瀑布吐出人影的速度极快，呼吸之间便抛出许多人来。
柳星河手掌向前轻挥，人影一个个自高空缓缓落下。孤身而来的自然轻轻落在一边无人理睬，陪行而来的人中有三人也将自己家族的弟子自空中接住，心有不甘的叹息，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能怪族中弟子不争气，却不敢向柳星河埋怨半句。
柳星河颇有风度的一笑，拱手向众人行礼，又在水面化作一股风卷，向着翰云峰上厚重云雾中飞去。
七爷看见有人从瀑流被抛出之后便紧紧盯着那人影，只是人影越来越多，又是在高空之上姿势各异，七爷看得目不暇接。
自地上站立起来向着柳星河回礼的叶叔返身看向七爷，看着七爷到处张望，也知道他在找些什么，笑着道：“小七不用看了，他们两个人一定不会在其中。”
七爷差不多彻底将所有人分辨清楚，也刚好听见叶叔的话，缓缓吐了一口气，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看来这小子果然没有辜负聂先生的期望，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向先生交代。”
随着柳星河化作的风卷深入云层之中，天色也彻底大明，太阳从东方之地遥遥升起，七爷眺望着久久未出的太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