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进窗户,半室兰香,半室茶香。
“花这么大力气叫我回来,终于要动手了?”
“桃花剑谱已寻回,谣言不攻自破,钰王受胁之下,仍鼎力相助微臣。新上任的明川府知府上奏为钰王请赏,说您治水有功,”相里誉顿了顿,“自然是要迎殿下回帝京的。”
车景不语,双目微阖,半晌轻声问道:“你想要的,是不是……”
“阿景!”相里誉霍然转身,语气急促,“你一直都明白的,对不对?你为何不恨?!你这样一味忍让,当真换得一点信任了?我知道你顾虑什么,可这么多年的调查,也该有所察觉,你心中唯一的顾虑,也即将打消了,不是吗?”
语罢,长出一口气,相里誉缓缓踱步窗边,抚着窗棂,目光飘忽。
十几年前,两个小小少年,也曾在这寒夜中促膝长谈,谈今日又学了什么武功招式,争哪家的包子皮薄馅多,论自己的宏图抱负,叹帝王家的无情凉薄。
时至今日,他真害怕当年那个十岁即敢单挑武状元的阿景,忘了过往的屈辱仇恨,只沉溺于儿女情长。
更深露重,屋檐下一滴水落,碎于青石板上,啪嗒声惊起心弦久颤不息。
车景终于不再沉默:“这真是你想要的?”
相里誉冷笑:“阿景,有一句话,我已不是第一次说,但是今日仍旧要说最后一遍——对她,你是真的动心了,这样不好,很不好。”
车景垂目,悬于屋顶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着他无双的清挺俊颜一面光亮一面阴暗,他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手指。
这指曾掠过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面颊她的唇,曾触碰过她的心,但就在不久前,似乎又是这如玉的手指,亲自捏碎了她的心。
她……此时该是又失望又害怕吧?
“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你可以动情,但不能改变任何一点初衷,该做的不该做的,都不会因她有任何差池。否则,我不介意替你动手——死太过解脱,永久的痛苦,才是我乐见的。”
车景抬头,看着相里誉风度翩翩地说出一番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苦笑。
窗边闪过一个黑影,车景不动,相里誉望向屋顶,语气里满是无奈:“南衣,你太慢了。”
南衣翻身进窗的动作一顿,几乎掉下来,险险稳住身形,瘪瘪嘴:“主子,您一天到晚的把属下往外派,一会儿监视,一会儿又救人,没时间练武,自然快不起来。”
相里誉摇头:“看来我平时对你太好了。”
黑影猛然跪地,南衣一口气道:“多谢主子平时对属下的照拂方才属下追随高月蓝到城西农二巷她正在那里伤神后来秦宋柯赶去安慰了属下派了几个人护着估计不会有什么事属下就先回来了。”
冰山脸的钰王殿下终于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南衣,暗叹相里誉怎么有这样一个活宝属下,自己手底下那几个不是一根筋二愣子就是麻烦女人,不公平啊不公平。
相里誉司空见惯,一脸痛惜地看向车景:“阿景,我觉得好丢脸。”
车景不置可否,心里盘算着,这回伤了某人的心,该怎么把她哄回来。这女人拗起来实在不好弄,会不会一气之下不肯成亲了?虽然有人跟着,不会出什么事,但是她单独和秦宋柯在一起,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王府差不多收拾干净了,先走一步。”车景拂袖,起身,脚步飞快。
夜里穿着白衣,看起来很拉风。南衣崇拜地看着某人的背影,自言自语:“这么心急,为啥不用轻功呢……”
相里誉轻飘飘走过:“怕刺激到你。”
南衣一个趔趄,虚弱地靠在墙上,仰天长叹:总有一天我也要练到化境!
======
高月蓝徘徊在门外,抬头望见红底金漆的牌匾,朱红色的大门,两旁巍峨的石狮子。
门口已光亮如新,丝毫不见血迹,不见一百九十一条人命曾在此陨落的痕迹。
她此刻无比庆幸车景先前的不受宠,至少让他没有王府的一千亲兵,少了一千条人命的逝去。
眼中酸涩,胃里翻腾,她重重闭眼,告诉自己,忍!
他那么狠,那么狠……
她终究是害怕了,怕他有朝一日,也拿剑指着她,满脸轻巧地刺进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东方将要升起的朝阳,忍着满腔的复杂思绪,堪堪扯出一丝笑容,缓步走向朱漆的王府大门,举起右手。
指尖即将触到丹漆金钉铜环之时,门忽的裂开一条缝,随即传来沉重的吱嘎声,钰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走出一个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对着高月蓝憨厚一笑:“姑娘可算回来了,老奴是钰王府的新管家,殿下赐名车明,姑娘若不嫌弃,唤一声明叔就好。”
高月蓝咧嘴露出八颗牙,一个国际标准微笑:“明叔。”
“哎!”
明叔忙答应,侧了侧身子,将高月蓝引进府内,一边走一边说:“昨日姑娘自个儿出去了,殿下又有急事不能跟随,十分担心您,如今您回来就好。殿下一夜未眠,还在嘉莲殿等着您呢。”
高月蓝点点头,目光随意一扫,嘴边的标准微笑便带了一丝讥诮。
很好,很好。
一夜之间,钰王府焕然一新,看不见一滴血迹,踩不到一颗白骨。
花开得艳,树长得茂,土都被翻新过,散发着新鲜的气息,昨夜的腐臭通通消失。
破败的树枝换成了清一色的小桃树,在这寒冬竟长着翠绿的嫩芽。
身边跟着精明能干的管家,侍女小厮来去匆匆各自忙碌,恍若那一百九一人死之前,就是这般场景。
谁能想到,这样平静无常的王府,昨夜还是碎尸遍地,冤魂邈邈。
钰王殿下,您真是治府有方哪。
“姑娘,殿下在里头等您。”明叔躬身告退,高月蓝抬眼,看到殿前匾额写着“嘉莲殿”三字。
嘉莲,并蒂莲,真是个好名字。
她兀地一笑,花开并蒂……
花再美,也禁不住风吹雨打。
她注定,只能做一把寒光凛凛的刀!
缓缓推门而入,一股清凉的荷香入鼻,高月蓝看着室内无处不在的莲花雕刻,莲蓬样式的器具,心内一沉。
真是孝子,处处是他母亲聂柔独爱的莲,睹物思人么?
怎不见你留一具家仆的尸首,好思思那触目惊心的惨剧!
“回来了。”
那白衣男子徐徐转身,他眉目如画,嘴角噙一抹温柔的笑,眼眸在长睫下微微闪烁,出声温软。
“嗯。”高月蓝点点头,打着哈欠懒懒走向内室,“一夜没睡,我累了,去躺会儿。”
车景不语,微微点头。
她不问,他也不说。
车景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个有点泼皮的女人一夜之间老成了许多,变了许多,尽管她的神态动作未曾有半点不同,但他就是感觉,她变了。
变得他已看不透。
玄色衣衫的女子迈着有些疲惫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内室,车景的心突然顿一下,仿佛那抹身影若是走了便永远消失不见。他心急如焚,想快点追上去,却离奇地踉跄了几步。
高月蓝听见声响,疑惑地转过身来,迎接她的是车景突如其来的拥抱。
抱得极紧极紧,几乎要将她窒息。
感觉到他的身体轻轻颤抖,她无声叹息,就知道瞒不过这人。
昨夜与秦宋柯的对话用了英语又怎样?车景是什么人,不听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他也知道,两人之间的信任突然崩塌,所以他在害怕。
可是害怕,又有什么用呢?
他是真心或假意,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在算计这些的时候,不就知道后果了么?
是什么药什么蛊迷了她的心智?
这般大费周折,设计一场旷世之恋,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宝贝?
为何之前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为何回到帝京路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怀疑?
呵呵呵……一切都是车景的局罢了。
“怎么了?”高月蓝柔声问。
“没什么。”车景把头埋在高月蓝发间,近乎贪婪地闻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高月蓝无声笑笑,轻抚上他的背。
车景一颤,半晌,缓缓开口:“通缉令已取消,父皇复了你的职,明日便可回神捕司了。”
“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殿下?”高月蓝放下抚在他背上的手。
张了张口,车景仿佛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再说不出别的话,半晌才轻声道:“做你想做的就好。”
高月蓝无声笑笑:“好。”
长久的沉默,久到她觉得,他们可能就要在嘉莲殿里站上一天,车景才冷不丁问了一句:“你会陪我一直走下去吗?”
以前高月蓝一直觉得,车景是个极其俊朗的男人,俊里带点邪气,大部分时候冷淡如冰,有着皇室中人天生的威严,也有一种不争名利的淡泊,她很奇怪,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怎么在他身上融合得这样好。
他的瞳仁,黑曜石一般,除了漆黑,看不出别的。别人只看一眼,就要把人吸进去。
可就在此刻,高月蓝看到了他眼中喷薄欲出的渴望,又或者说——乞求。
她突然笑得璀璨:“当然。”
车景微皱的眉渐渐加深,忽而又舒展,温柔相对:“快去休息吧。”
高月蓝毫不犹豫转身,嘴角挂一抹诡异的弧度。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的眼里,根本没有笑意。
======
【作者的话】
男主女有分道扬镳的趋势呢~(啊哒!你这写的都什么玩意儿!)
毕竟我的文案就那么写的,糖里有屎,屎里有毒。
【谜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