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持己见，毫不退让。
黑子柳眉倒竖，胸脯剧烈起伏，一席话已然气的她不轻。与枯木一战，昨日肋部所受之伤已隐隐开始作痛。黑子轻退一步，左手绕腹，学着枯木靠车坐下。
枯木见她旧伤复发，怒气顿消，叹道：“白井是故意放走春生的吧，把我单独留下来想说什么？”
黑子冷哼道：“千叶现在才发现实在是太晚了。”
枯木又道：“春生是个可怜人，我把她冷落后就只有几个孩子与她相伴。他们陷入昏迷后，春生隔夜就像老了几岁一样。这些年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才这样的，你就让我去帮她行吗？”
黑子满脸冷漠：“不行。”
她语调是如此的冰冷陌生，处处带着极端，说话不留余地，就像是受什么刺激一样，整个人锋芒毕露。
枯木垂下头去，眼里一抹狠戾闪过，问道：“白井为何如此顽固？如果我真的把所有事情向你坦白，找你帮忙的话，是不是也会像现在一样被白井拘留？”
“触犯法律就不行。”
枯木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法律法律，又是法律！你难道不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法律就是个笑话！”
枯木催动特意保留的一丝念力，猛的弹开白大褂上的铁片。身体使劲，把黑子扑倒在地，拿着铁片抵在她喉间。
黑子终究是吃了经验的亏，她根本没想到枯木还保留余力，顿时被制住。闻着近在咫尺的男性气息，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失声惊呼道：“你，你放开我！你在干什么！放开我！放开！”
她全身被压住无法动弹，只有左手能动。小手毫无章法的捶打在枯木胸口上，力道奇小无比，竟与普通十四岁女子一般无二。枯木知道黑子有着两幅样子，在朋友前的沉着冷静，和在自己身前的调皮喜气，可两个月来他还从未见黑子如此慌乱过。
手上的力道略收，黑子挣脱束博后没有逃跑，反而像受了惊吓一样，双手护在胸前，缩成一团，语不成声道：“别再过来！我……别，别过来！”说完眼里居然落下泪来。
枯木顿时呆住，他这一生什么都不怕，就怕女人的泪水。可好不容易占据主动权，不愿就此起身，想来想去只能生硬的保持着这个姿势趴在她身上，抵在她喉间的铁片也不敢松开半分。
黑子满脸惊恐和委屈，侧着头不停的颤抖着。
过了一会儿她恢复少许，强装冷静，可话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千叶按住我是准备干什么？想杀人灭口吗？要杀就杀吧，反正……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听着她绝望消极的语气，枯木终于确定发生了什么，手劲再松，反正黑子如果想走的话他根本留不住，不再激她，轻声道：“白井……”
黑子自嘲的笑道：“我……姐姐大人，哈哈哈……呐，要是千叶伤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最……最爱的人，该怎么办？”一时间黑子脑海里全是负面情绪，双眸灰败，没有一丝神采。
枯木闻言想起这几天的事和以往的经过，两张面孔来回交替，无言以对。
黑子见他不答，自顾说起：“我没脸再见姐姐大人了，说真的我都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不如你杀了我，这样你也能去帮木山博士。”话里全是酸涩，想哭又哭不出的声音枯木听的都难受。
枯木想要收手，可春生正一个人赶往木原研究所，现在再不去帮忙就真的来不及了。把铁片紧了紧，威胁道：“别以为我不敢，你这是在找死！”
黑子凄然笑道：“我就是在找死！可你，下的了手吗？”
枯木冷笑一声：“又不是没杀过人，划破脖子跟杀猪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黑子不再说话，双眼睁的大大的看着枯木，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挑衅般的仰起脖子，等着枯木去结束她的生命。
枯木心一狠，手上使力，用铁片划破黑子的脖子。她细嫩脆弱的肌肤一下就沁出血来，黑子也好似解脱一样，缓缓闭上眼睛。
可黑子没死。
铁片只是划破皮就如同撞上看不见的墙一样，再也无法推进分毫。
枯木下不了手。
不是下不了手杀人，只是下不了手杀黑子。
此时的情形和当年是如此的相似，枯木心中一时间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都涌上了心头。扔掉铁片，轻叹一声把黑子抱起，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感受着胸口慢慢传来的湿热，枯木知道黑子哭了。她娇小的肩膀不停颤抖，哭音却被纯熟的压住一点都没传出来。看她如此娴熟，肯定是做了无数次，想明经过更是心酸无比。
刚才的打斗看似凶险无比，其实两人都没有出全力。黑子没有把钢针移动到枯木身体里，而是选择移动到他身边，像车轮战一样耗尽他体力。枯木也没有下死手，铁片全是往她周围射去，想让她知难而退。可都不出全力的情况下枯木一点胜算都没有，
枯木从黑子的只言片语听中出她寻死是因为‘姐姐大人’，隐隐觉得黑子对美琴的情意已然超越了室友、姐妹之间的感情。心里知道不对，可身为外人他不能说什么。
两人坐在高速路中间，枯木像父亲安慰女儿一样，把手放在她头上，轻轻安抚黑子脆弱的心。看着她脸上一道长长的划伤，枯木满心愧疚，想替她抹掉血迹，触摸到的却是滚烫的泪水。
察觉枯木的举动，黑子把头埋的更深了，双手抓着他的白大褂，手指深深陷进里面，怕是力气再大点就能把它撕破。过了许久，确定黑子稳定下来后，枯木慢慢把她推开。黑子不舍的拉了他一下，可马上就松开，垂下头去，不让枯木看她红肿的双眼。
枯木轻声道：“脸不疼吧？”
黑子低着头，小声道：“……千叶是笨蛋吗？是昨日留下来的……不是你的错。”话里的鼻音已经很淡了。
明明之前两人还在生死相搏，此刻却像老朋友一样坐在一起，没有丝毫别扭，甚至都觉理当如此。
枯木叹道：“白井别当风纪委员了，好好地待在学校里当个普通女孩多好。”
黑子低声道：“要是所有犯人都自首我就不当了。”
枯木还想要说些什么身后却陡然响起一声暴喝。
“你在干什么！”
不待转身就感到腰部如遭重锤，两眼一黑，身体不受控制的翻滚出去。枯木脆弱的身体不比黑子，地上滚了两圈就差点要了他的命，忍着剧痛抬头发现多出两个人。
御坂美琴和上条当麻。
当麻以公主抱的方法把黑子抱起，美琴则站在一旁周深盘绕着青蓝色的电弧。
再看黑子，她被抱在当麻怀里，病服乱作一团，裤腿也破了一个大洞。枯木心念一转就明白美琴是误会了刚才的情况，不过，她也没错多少。
美琴暴怒道：“糟老头！看你干的好事！”
枯木心知今日已然无幸，无法帮助春生，只能舍身把罪过拦下好让她得以减轻刑法。眼睛眯起，张嘴发出一声怪笑：“哈哈哈，不错，我做的幻想御手的威力如何？本来是想让你们几个也用上的……哈哈，可惜啊！不过没关系，你们来的太晚了！哈哈哈！”
枯木本就终日颓废邋遢、身穿白大褂，此时狂笑起来完全就是一个疯狂科学家。斜眼瞄着美琴惊怒的神色，知道目的已成，再给黑子抛去一个眼神，知道她会明白的就闭上眼睛不再辩解。
美琴心思单纯，对枯木也早有成见，此时那还能忍得住？二话不说就抡起巴掌‘啪啪’两下，在他脸上留下两个鲜红的掌印。余怒未消，只想放出电流把他电的外焦里嫩。
黑子已经从当麻怀里挣脱出来，慌忙道：“姐姐大人住手！不是千叶的错！”
美琴知道两人关系不错，可听黑子都这时候了还为枯木开脱，心里莫名的不舒服，电流暴涨。美琴也是年轻，此时愤怒起来能力有点不受控制，电流超过她心中设定的安全界限，若被打中，必死无疑。
“刺啦！”
枯木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命悬一线之际勉强撑起一道念力屏障，挡住了以光速打向他的电流，此时只要留有半分实力就会化为焦炭，死无葬身之地。
枯木借着强光的遮掩，白影一晃，欺近身去，在美琴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贴近五米内。枯木知道对方有电磁屏障，不敢有丝毫马虎，念力化成一个箍子直接套上她的咽喉要害，把她提到半空，欲使其窒息。
美琴娇生惯养，一生从未遇敌手，能力虽强却没狠劲。而且向来都是追着枯木打，一时不察反被制住。此时无法呼吸，双眼上翻，竟忘了用能力反击，只知道用手放在脖子上试图扳开无形的念力枷锁。
枯木死死的盯着美琴，念力不敢有丝毫松弛。
可就在这时又听当麻一声怒吼，余光瞥见一个砂锅大的拳头，枯木心神全部放在美琴身上，只能分出一小股念力来抵挡。本以为足够卸掉当麻的力道，谁知他的拳头就像热刀切进黄油一样，完全无视念力。普通的一拳蕴藏着龙象之力，正中面门，枯木只感一股巨力袭来，力道之大竟是让他双足离地往后飞去。
枯木两次被当麻打虽没晕厥但也不远，天旋地转，魂魄都好似被打散。好半天才恢复意识，脸上奇疼无比，心觉鼻梁骨不断也歪。挣扎着想爬起就见黑子蹲在自己旁边，微红的眼睛在她坚强的脸上甚是怪异。
心知大势已去，枯木不再反抗，闭上眼睛任由黑子把自己铐起。
双手被束缚后又感到黑子在自己脸上轻轻擦拭血迹，枯木不由自嘲道：“真是一场闹剧。”
黑子低声附议着：“是啊……真是一场闹剧……”
远处响起了警铃声，不多时就能看见三辆大型警备车，里面下来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备员，把枯木往车带去。
枯木不知春生现在如何，只望她能先藏起来，改日东山再起。可幻想御手的功效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消散，她没了多才能力还能干什么？回望刚才战斗的地方，枯木突然觉得很累，身体累，心更累。奋斗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活的意义是什么？他为什么活着？活着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想呐喊，可又一点力气都没有。
累了。
实在是太累了。
也许他该休息了。
十年昼夜不息，是该休息了。
这么多年他都是靠着心中的执念支撑到现在，被捕后就像被抽走全身骨头一样，身如软泥，再也没了前进的动力。
万念俱灰、心灰意冷，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枯木一时都不敢去认，这还是自己的手吗？那满头白发、眼袋昏暗、手持拐杖的垂暮老者，真的是自己吗？真的是千叶枯木吗？那个十四岁，天真活泼的千叶枯木去了哪里？也许，在那个晚上，在那个雪奈弃他而去的晚上就已经死了，那现在坐在警车上的千叶枯木又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这个从古至今被无数人问过的哲学问题，连专攻此业的哲学家都无法回答，又岂是枯木能想出答案的。可他偏偏无法走出这个思维牢笼，他自小一根筋，遇到问题就会死命去找答案，就算撞到南墙也要在墙上开个洞。
听着点燃的发动机，枯木转过头去，遥望黑子，轻声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声音低的只有自己能听见，黑子却好像听到了，四只眼睛透过玻璃对视在一起。
此去一别，生死两隔也未曾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