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不用去田里干活了,她可以坐在她租来的这栋房屋的二楼晒太阳了。她把这户人家的从她来后还没怎么用过的躺椅搬到阳光下,坐在躺椅上,阳光晒得她暖暖的。她一整天一整天地晒着太阳。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走进房间。
在她晒太阳的时候,她的目光常常看着远方的一棵树,陷入自己的想像中,她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想像着和周建结婚的那个女孩子,她把她想成了穿着绝美长裙的,长发飘飘的,性格独特的,并且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美丽眼睛的女孩子。她想到她现在或许正在和周建牵着手逛街,想像着周建拥着她,走进一片灯光温暖的房间,想像着他们在那房间里相视而笑,她被自己的想像狠狠地刺痛了。
有时候,在躺椅想像着想像着,她就陷入自己的梦境了。
在梦境里,她回到了N城,在那些有着参天大树的街道上,她梦见自己跟随着周建,跟着他在街巷里走来走去,从一条街巷转到另一个街巷,周建一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从来也没回头看她一眼,她在梦里叫他,他却不回头看她,他仿佛没听见她的声音似的,她无助地跟着他,在一条路口,她看到周建不知什么时候手里牵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那女孩子的面孔,和她想像里的一模一样,她醒了。
当她在二楼晒太阳的时候,村里不少路过她门前那条小路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向她看去,他们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美丽过,她穿着他们从来没在这儿见她穿过的漂亮衣服,有时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裙,有时是一件淡蓝色的长裙,有时是一件米白色的长裙,他们觉得,这使她看起来比平常更美丽了,但她的脸上,似乎有着比平常更深的哀愁了。
他们觉得,像她这样美丽的女人,居然也有着莫名地哀愁,这实在是太遗憾了。
有一天早上,当陈蓝刚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搬着那把她坐了好几天的椅子,刚刚把身子躺在上面时,像往常一样,她向那棵遥远的树望去,这时,她看到了路对面的一棵树边站着一个身影,一个她非常熟悉的绝对不会认错的身影,还没等她看清他的面孔,那身影就匆匆地向北走去了。
她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心咚咚跳着,跑到了楼梯那儿,当她跑下楼梯,穿过了厅堂,出了门,到了楼下那条小路上的时候,她向那条路的北面看去,那个身影已消失不见。
她从她房前的那条小路跑到村子里的东西向的大路上去,刚转过那个转角,她就在大路上的东边,距离她有几十米的地方,看到他的背影了,她对着那个背影大声喊,“周建。”
那个背影站住不动了,过了有五秒种,那个背影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是他!
她问,声嘶力竭地,“为什么要走开?”
他向她走来,他说,“因为怕像上次那样。”
他还在耿耿于怀于上一次,他去找她,她却让他离开了?
他走到她面前了,她看到这几年没见,他的脸似乎消瘦了不少,她知道她看起来也一样。
他问她,“那么,我现在是终于不会再被赶走了,是吗?”
她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她在问他怎么找到这儿的,这不由得让他叹了口气。呵,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她不知道她每次去的地点他都知道。他经常每隔几天就花数个小时的时间去网上搜索她的名字,有任何一个有关于她名字的网页他都点进去观看,他在大量的网络信息面前分析着它们的真假,还得过滤掉那些和她同名的人,每当有一个他觉得可信的消息,他都去问那些发布消息的人,由于那些信息来自不同的网络,于是他不得不注册网名,才能进行他的问题,而那些人,大多数把他当成了她的可怕的疯狂的粉丝,不予理睬。
他早知道她在这儿了,甚至在他在她爷爷奶奶那儿看到那个她和陈雷结婚的消息之前,他就从某个网站上搜索出了一个几乎无人问津的消息,那位消息的发布者称他在某个小镇上去走亲戚时,曾经看到一个长相类似陈蓝的人,去小镇上的花店卖花。由于那个人的消息没有什么人相信,没有照片,也没有其它证据,所以无人问津,但他却从浩瀚的网络上找到了那个人,追问了那人他所看到的消息。他让那人下次再去他小镇的亲戚家的时候,仔细观察那人认为是陈蓝的这个姑娘的长相。那人一开始不理他,像他在求证过程中被问到的其它人一样,他把他当成了她的疯狂的粉丝,那人认为他要对这一消息保密,免得让这位疯狂的粉丝去寻找她,扰乱她的生活。他不得不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那人,他对那人说他是《林村往事》的编辑,他之所以要确定她在哪里是想知道她现在生活得如何,他甚至向那人上传了他的证件,包括他的身份证和工作证。于是那人同意下次去小镇的时候好好地观察一下,看能不能确定是陈蓝。他让那人帮他拍张照片,于是那人趁陈蓝去花店的时候站在远远的地方拍了张照片传给他,他才确实,那人的消息是正确的,她确实是陈蓝,他让那人对此事保密,并让他删掉那条他以前发过的无人问津的消息,他必须确保她的绝对安全,免得别人去打扰她,害得她再换地方,那人听了他的话,删掉了它。应该说他的绝大多数求证,都是这样完成的。所以,只要她呆的地方稍长一点的地方,他几乎都知道。
他有时还担心她的安危,在确定出她住在哪儿以后,他甚至还顺便搜索一下那儿的风土人情,看那里是不是民风彪悍的地方,如果是民风彪悍的地方,他还不得不时时担心着她的安危。
他之前让她发现的只有她也知道的那一次,但她不知道,她去的地方,他几乎都去过,只是没让她发现罢了,由于他并没有多少空余的时间,因此每次只呆一两天,甚至片刻。他那次之所以故意让她看见,是想知道经过的那么一小段时间有没有让她的负罪感减轻那么一点,看看她那时能不能接受他了。然而,他那次得到的是失望。
当然喽,这些,都是没必要让她知道的。他将永远不会告诉她。
她不知道他曾经为了去她住的地方,经常半夜出发去火车站,有时候顶着满天星光,有时候冒着倾盆大雨,她不知道,有一次他是在发着高烧的情况下去她住的地方的,他因高烧请假,却利用高烧的请假的那几天,完成了一次对她的她所不知道的探访。而每次到她住的地方以后,他还要把自己隐藏地严严实实地,以免她发现他,他学会了乔装打扮,戴个墨镜,头上顶个帽子,还得学会把他走路的姿势调整一下,免得露出破绽。这个地方,由于她住的时间最长,他平均每几个月来一次,所以,这是他来的第八次了。其中有一次是晚上,被一个小伙子发现了,还有一次是在他刚看完那张写有她结婚消息的报纸以后来的,那一次,他在来的途中,悲痛几乎快把他击垮了,他强忍着想要见她去问个究竟的愿望,只看了一眼她的窗户就回去了。在回去的路上他想通了,只要她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她和别人结婚,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他,注定是不可能再和任何人结婚的了,他的余生就是一直远远地守着她,直到她变老。而在他知道她离婚的消息的时候,他也来过一次,那次他本来想让她发现他的,但他太怕得到的是上次让她发现的那种失望了,他再一次地没见她就离开了。他每次见她,都是远远的看到她一次就离开了,因此,这几年过去了,他从来不知道她的面孔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印象中的她,还是以前她在N城的样子。
当然喽,这些,同样是没必要让她知道的。
这一次,他是有意是让她发现的。他打算,如果她当作没看见他,或者,她再一次躲避他,把他远远推开,那他就离开这儿了,等再过段时间再说吧。也许还要再等一年,两年,三年……。
当然喽,这些,他同样是不会告诉她的。
然而她现在叫住了他,并且问他,他是如何到达这儿的。他该怎么回答她呢?
于是他编了个让她能信服的理由,“你住院的消息被人发出去了,于是,我就找到这儿来了。”他怎么能告诉她,他来这儿已经多次,然后让她涕泪滂沱呢。他要的是她灵魂的轻松,永远不因为任何事情而疼痛。即使这疼痛是为了心疼他。她的灵魂已经那么沉重,他不想在那沉重上再加上属于他的一笔。
陈蓝相信了他的话,毕竟,连医院的护士都知道了她的消息,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么,他肯定知道她出了车祸,看来他这次来,仅仅是因为她在车祸中受了伤,是因为同情她,才来到这儿的。
她看着他那张英俊而坚毅的脸,想到以后他将属于别的女人,和她再没有什么关系了,她觉得眼前仿佛有大片的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向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