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在县城的火车站打算买回N城的火车票时,周建转过身问她,“买回去的票?”
她看了看他,想起他的年假还没休完,毕竟,他们在她家只呆了一天。于是说,“你来决定。”虽然她觉得,她应该这样说,“我自己回去吧,你可以去继续休你的年假。”然而她暂时还不想回到那个城市,它让她感觉压抑。而且,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想和他呆在一块儿。她暂时不愿意去想他有女友这件事情。
周建说,“我来决定,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她笑着说,“不怕,我希望你能卖个好价钱。然后到时候还可以分给我一点。”
周建转过身,对窗口里面的售票员说,“XX站,今天的。”
那是一个她没听到名字的站。
买好票以后,他把票给了她一张,告诉她,“这地方是我上大学的城市的隔壁的一个小县城,那附近有座小山,名声不大,但是风景还不错,我上学的时候经常去,重要的是,它比较安静。”
她说,“与名山大川相比,我更喜欢这种安静的地方。”
他说,“我也是。”
他们在候车室里等了两个小时,开始捡票上车了。
他们上车以后,发现这次他们的座位是分开的。虽然号码是连在一起的,然而是前后两排,他们的座位是背对着的。
周建问她,“要不要调个位子?”
她说,“不用了。”
他们各坐各的位子。
火车抵达的时候次日上午九点多钟了。
他们下了车后,周建说,“先去订宾馆吧。”
她说,“好的。”
她跟着他走近一家宾馆。在那儿酒店人员问他们,“订一间还是两间?”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两间。”
周建付了两份房费,她要把钱给他,他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收。他们在服务台边上拉拉扯扯了好一会儿,她也没能把钱给他,只好作罢了。
他们从酒店人员那里拿到了房号,他们的房间号码是挨着的两个偶数数字。
他们坐了电梯上楼,按门牌号找到各自的房间,发现他们的房间是挨着的。他们站在各自的房间门口约定,先休息两个小时,到吃饭时间再下去,在附近吃个饭,然后去爬那座小山。
陈蓝走进房间后,把她的东西往柜子里一扔,躺在床上,这两天接连的坐车和奔波,她累极了。然而她的心咚咚跳着,不让她能好好地休息,她又想起她父亲了,这两天他的愧疚的面孔老在她脑海里徘徊着,过了一会儿那面孔又换成了李匀的,他愤怒的面孔让她不寒而栗。又过了一会儿,那面孔又换成周建的了,他温情脉脉的看着她,让她突然心跳加速。他们三个的面孔轮流着轰炸她的心脏,让她在愧疚、寒冷和温情之间忽冷忽热的。
她简直受不了了。
她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决定什么也不想了。她必须要睡一觉,她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虽然两次坐火车都是在夜间,然而她没有一次睡着过。
躺在床上后,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她是被门铃声惊醒的。
她跑去开门,看到周建的面孔。
她对他说,“我刚才睡着了。时间已经过了吗?”
他说,“没事,如果你想睡,可以继续睡一会儿。”
“不用了。我想去爬山。”她说。
“那我等你收拾好东西。”他说。
“好的,等我收拾好叫你。”她说。
她飞快地换了件米色的衣服,看着镜子发现自己因两夜未睡气色极差,又化了个淡妆,然后走出门去。
她走到周建的房间门口,按他的门铃,响了两次,门被打开了。
周建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两天一直朝夕相处,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怎么怕他了。
他们一起下楼,在外面找了一家饭店吃了中饭,然后出发去爬山。
周建说,山就在前面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他们可以步行去。
她点头同意了。
于是他们开始步行,往那座山的方向走去,过了二十来分钟,他们走到了那座小山的山脚下。
从小山的下面望上去,上面的树木郁郁葱葱的。
这时,她觉得心情舒畅些了。
他们向山上走去,山上行人稀少,偶尔才能见到几个与她们背向而行的人。
山路旁边尽是一些小小的野花,她一路走一路观赏着那些野花。它们各式各样,她全叫不出名字,她尤其喜欢那种淡紫中又带着一秣蓝的那种小花,有好几次,她向着它们弯下腰来,观看它们的结构,她注意到,那小小的花朵有六瓣,花蕊是淡黄色的。
他们在山路上走走停停,在他们左侧的山崖下,流淌着清澈的山间溪流,溪水呈一种碧玉似的淡绿色彩。
这儿果然是一处安静的风景优美的地方。她想。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她累了,走路的时候气喘吁吁地。
周建见她步子放慢了,把手给她,她没有接住他的手,她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继续往前走着。
他以为她真的没看到他的手,于是把她的手拉住,她把手从他手中抽开了。
他内心受到了伤害,然而他没有向她表现出来,只是面孔又变得像那次在图书馆那样地严肃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刚才他们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小山的景色的,现在他们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当他们爬到山顶上时,太阳快要落山了,山顶上光秃秃的,只有稀少的几颗树,弧形的山顶上,露出了淡紫色的风化岩石的轮廓。
他们在山顶上站了片刻,周建说,“下去吧。”
她说,“好的。”
他们沉默着走了下去。
到了山脚下以后,又沉默着走到了他们中午吃饭的那家饭店。
沉默着吃完了饭,他们又沉默地回了宾馆。
到了各自的房间门口,他们没有说再见就各自进了各自的房间。
回到宾馆的床上,陈蓝的心里五味杂陈。
如今她有点隐隐约约地觉得周建是爱着她的了,但她知道,她绝不想做他的隐形的情人。
她需要他明确地告诉她,他现在和他女友分手了。但他什么也没说,那就是说,他们还在一起。他从来不对她说起他女友的任何事。有关他女友的事,她只知道那张照片,和他那次在他单位向她承认了的他们的关系。
一想到那张照片,她心里就酸溜溜地。
她弄不明白,他到底试图把她当成他的什么人呢?
一个玩偶?
这个词在她心里一旦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了。她觉得事情就是这样的,很明显,他想谈一场不必负责任的恋爱,恋爱完以后就溜之大吉,像眼下那些不停恋爱又不停分离的游戏人生的男男女女们那样。
但她这时又想起,她自己也是有男友的,想起那个她一直都忘记想起的男友,她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她从这儿回去以后就和他分手,她觉得她的这种状态对他而言是不公平的。
她不知道,当她躺在床上猜测他对她的态度的时候,周建也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没有睡着。
他心酸地觉得,她好像真挺爱她的那个演员男友的,以至于对他想要对她进行的帮助,既让她上山的时候轻松一点儿的动作都置之不理。他已经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她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可他就是无法不帮助她,在她没有男友的时候他帮助她,帮她出书,帮她联系编剧,联系导演,帮她度过心理上的难关,就算对这种上山的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想要帮她一把。他觉得他对她的如此强烈的保护欲望源自于那天,当她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告诉自己她是陈蓝时,他就不得不帮助她了。那怯生生的一眼,是打开他灵魂的一把钥匙,他无法看到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无动于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不管她有还是没有男友。
然而看来,她已经彻底地把他推挡在她的世界之外了。
他想来想去地睡不着,就走出了宾馆,去外面买了几瓶酒回到宾馆。然而,他越喝却觉得自己越加清醒了。他不能不痛苦地认识到,他也许将永远无法拥有她了。他已经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溜之大洁了。他确信她是喜欢过他的,他看得出她在看着他的时候她的目光里的灼热,她的时而胆怯,时而害羞,时而明亮的眼睛,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一想起这些就觉得有如万箭穿心,现在,他需要她,需要她来抚慰他灵魂上的伤痕了。于是,跌跌撞撞地,他去敲她的门。
她开了门,看到他站在门口,他满身的酒味儿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喝酒了?”她说。
“嗯。”他说。
“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一下把她抱在怀里。
“放开我。”她说,试图要挣脱他的怀抱。
他没有放开她,而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他把她的头放在他的肩膀上,说,“就一会儿。”
她安静下来。
她一动不动地呆在他怀里。
他身上的酒味和烟草味,在房间里迷漫着。
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充填了她的全身。现在她明白,她为什么老是无法爱上别的人了,她和别人恋爱的时候,心里仿佛总有一块空缺的地方,让她无法全身心地投入。现在她知道了,那空缺的地方是他。
她被他抱了一会儿之后,伸出她的手,也抱着他。他们紧紧地彼此相拥着,此时,房间里灯光昏黄,宾馆外的马路上不时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一闪而过,然而,周围的一切都在他们的脑海里抹去了,他们相拥着,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再也不存在其它的事物和其它的人。
过了一会,他放开了她。
他说,“好了。睡吧。”
说完,他以和来的时候同样跌跌撞撞的姿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