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照片着的时候,李匀已经气冲冲地走出去了。
过了几分钟,她把照片放好,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出了茶餐厅的门。
她来到大街上,有点茫然。于是她来到了附近公园上的一条长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在那儿一直坐在天黑。
她的手机一直嘟嘟地响着,但她不想接听,她需要冷静下来,她的灵魂如同被一阵飓风给刮乱了。前几天见她父亲的情景,今天见李匀的情景,交替地在她脑海里浮现着,她一会儿想起她父亲那愧疚的眼神,一会儿想起李匀愤怒的眼神,他们在她眼前出现,一刻也不让她的灵魂歇息下来。
到了天黑了很久以后,她才缓慢地往她的住所的方向走去。
她回去的时候发现周建正站在她的住处的大门口等着她。
她对周建说,她今天想一个人静一下。
周建对她点了点头。他看着她的面孔,发现她那美丽的面孔上,表情极其慌乱不安。他不知道她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他父亲的那位朋友和她谈了些什么。
他目送她向着自己的住所的那栋楼走了过去。
当她走到自己住的那栋楼的下面,她转过身,远远地看着他,面孔挤出一丝微笑,抬起她纤细的胳膊,向他摆了摆手。
他也抬起胳膊,向她摆了摆手。
第二天,周建打电话给她,他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她在电话里说,“我想回家了。”
他没说话,他在猜测着她的意思是暂时回去一趟,还是永远不回来了。毕竟,她来这儿是为了复仇的,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她再也不打算回来了?
她好像知道了他的疑问,接着说,“我想我母亲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他说,“我陪你吧,刚好我也想去乡下走走,我有个年假还没休。”
她说,“好吧。”
她走之前和她那位演员男友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她要回去一趟。
他那位演员男友对她说,他可以陪她回去,被她拒绝了。她告诉他,她现在只想散散心,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第二天,她和周建坐上了回她家的火车。
在火车上,他们面对面而坐,彼此沉默着。
他们看着沿途的风景飞快地向后退去,一会儿是村庄,一会儿是田野,偶尔经过隧道,和若干城市的郊区。时值五月,大片大片的金黄色的麦田,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偶尔,当她转过头,看向周建时,会发现他也正转过头在看她,她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是明亮的,然而,一想到那张照片,想到他并非单身,她的心情就晦暗了下去。也许,一切只是她的错觉罢了。她对于他,不过是类似于一个妹妹,一个知己,或者,一个朋友。
当火车停靠在她的县城的车站的时候,正是凌晨五点来钟,由于下车的人太多了,拥挤不堪,他伸出手去,拉她的手,确保他们两人不至于被人群拆散。
他刚捉住她的那双冰凉的小手,她就把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开了。
又是那张该死的照片,它总是在这样的时候横在她的心里。
他有点儿受伤。然而她没有看到,她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
他们走出火车站的出口后,天色还有点儿微暗,然而火车北边的广场上已经有不少出租车停在那儿了,他们找了一辆空车。
他们进车后,发现出租车司机是个胖乎乎的男人,他把他们两个看成情侣了,问他们,“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XX镇芳村。”她说。
“芳村啊?”他问。
“嗯,是的。”她说。
“上来吧。”那司机说。
他们坐上了出租车,司机在出发没多久的时候对他们说,“看你们的样子是外地人吧,我告诉你们啊,芳村这儿出了一个明星。”
周建和陈蓝这时相互看了一眼,都笑了一下。
“怎么,你们不信?”司机问。
“相信。”他们同时说,说完又彼此看了一眼。
他们不知道,这小县城也上映了这个电影。
“听说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唉,我以前去过那里,没想到那儿还有这种悲剧发生。那个女主人公,太可怜了。死得真惨。听说在电影播出后,他们村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个电影,现在他们村里的人,都在争着说她的好话,为他们以前对她的谩骂和侮辱悔不已。据说这些村里的人,都从电影里找到了自己的原形。可是现在觉得愧疚有什么用呢,把人家骂死了,现在才反悔。如果当时那个女主人公遭遗弃后,受到的是同情而不是咒骂,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对待她还是温暖的,或许她也不会死得那么早那么惨了。”他说。
这时陈蓝沉默了。周建转头看她,她看起来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想,这也许正是陈蓝想要的,她为她母亲挽回了名声。
司机把他们两带到了她的村庄。
那时,天已经微亮了。
他们下车后,要走一段出租车无法抵达的村路,当他们走到她的家门前时,陈蓝说,“这就是我家了。”她推开门,还没进去,就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她发现院落里长满了荒草,那些几乎有一人高的荒草一直铺到院落里所有房间的门前。
她走进院落里,荒草几乎没过了她的头顶。
周建在她身后问她:“这就是你家吗?”
她说:“是的。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周建看了看四周,觉得这儿和周围的邻居的一片新房子极不相称。九十年代以后,周围的邻居渐渐地都盖上了新房子了,有些人家还盖了楼房,只有她们家一直是以前那样的土房子。而现在,这一片荒芜,和周围的房屋落差更大了。
她正疑惑呢,看到她舅舅走进院落里来了。
他说,“我刚才碰到林玉家的,听她说你回来了。我就赶紧过来了。”
看到她舅舅,她松了一口气。
“你现在住哪儿呢?”陈蓝问。
“我在村北边我们家的另一块宅基地那儿,新盖了栋房子。”他舅舅说。他没说,建房子的钱是她曾经寄给他的。
“哦。”她说。
“过两年我就把这地方拆了,改成牛棚。”他说。
“能不拆吗?”她问他舅舅。
她想在这儿遗留点关于她小时候的记忆,关于她母亲的,关于她自己的,还有关于她外公外婆的,甚至,关于曾经那个对她还无比宠爱的年轻时的舅舅的。
“你说不拆,那就不拆了。”她舅舅说。
她感激地望了她舅舅一眼,她发现,她舅舅面露愧色地看着她,她知道,他是为以前她没走之前那样对待过她而惭愧。
她舅舅的这副表情让她有点难受。在她心里,她早就原谅她舅舅了。她在城市里想到他的时候,是把他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在世的亲人而想念着的。纵然他在她成年之后,一直试图摆脱她,那也是因为他的处境太艰难了,他收入微薄,不得不卖力挣钱,才能养活一家老少,而且,他毕竟为她交过那么多年的学费,那时他是没有任何怨言的。她怎么可能因为他只是为了让自己轻松一些试图卸掉一些肩上的负担就怨恨他呢。
“我想看看舅妈和我那亲爱的弟弟。”她轻快地说。
她想用这样的语调和内容向她舅舅表明,她早已经原谅他了。
“走,我们去吧。”她听得出,他舅舅的这句话也是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的。
他们三人一起走出门去,周建走在最后面。
走了几步路,她突然想到,她都忘记向她舅舅介绍周建了。
“这是周建,我的一个朋友。”她对舅舅说。
“周建,你好,欢迎来我们这儿,我们这可是穷地方。”她舅舅说,他刚才就发现他了,他猜测他可能是陈蓝的男朋友,因为他看出他看着陈蓝的目光挺深情的。
“舅舅你好。”周建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只好也跟着陈蓝叫舅舅了。
“你是陈蓝的男朋友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他的这句问话,让他们两个都愣了一下。彼此四目相望,又别过脸。
陈蓝对她舅舅说:“你想哪去了舅舅,他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
周建听到这里,也对他说:“对,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她舅舅疑惑地向他们各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的直觉居然出现了差错,挺纳闷的。他之前一直觉得,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们很快就走到她舅舅的新家那儿了,那个地方陈蓝记得,那是以前她们家的另一块宅基地,以前家里没有钱在那儿盖房子,所以那儿是荒芜的,从她有记忆起,那儿就有一片梧桐树。她小的时候,喜欢在梧桐花开的时候,在那儿捡拾梧桐花,放进篓子里,带回家去,她喜欢闻梧桐花的味道,虽然那芳香有点儿刺鼻,但那却是记忆里的最美妙的气味之一。
现在,那片梧桐树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舅舅家的两层的新房子,连周边的地势也被垫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