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已破晓。
在这样一个深秋赶路,本就是凉的,但在深秋的树丛密林中过上一夜,则更加痛苦。
露水沾襟,湿了大片。冷风吹过,丝丝凉意。
一处褐色身影显现,大型衣袍裹住面目和身体。
二十五很后悔为什么当初相信了余凉的鬼话,而如今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是哪里,二十五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余凉现在已经不在山谷了。
“十一,你骗我出来就是想要单独去那里,对吧。”二十五将衣袍抓了抓,又将头部以下盖了个严实,“好冷,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这个月的赌就赌这个吧。白银山庄,有点意思。”
声音渐远,消散于秋风中。
————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作为鸟,余凉自然听到了那番话。
客人们也慢慢开始醒来,准备接下来的行程,一日之计在于晨,陆续醒来的客人当然不知道这龙涎香,还以为只是奇花的普通花香,互相谈论这一晚睡得怎样怎样舒服。
龙涎兰香若是长期被普通人闻着,才会有害。
“既然你们二人识得白师,那知道这密语也不无可能。”几人现在所处于一处石室中,石室入口开关在待客厅那幅虎啸图后,邱月栖先前将客栈的客人交与一个叫做阿杰的伙计,至少余凉看来那个阿杰只是个普通人。
邱月栖取了五杯茶,伊诗也有份,伊诗先大口喝了一口,随即就吐了出来。
“哎呀,这茶真的不好喝。”
几人皆笑,气氛缓解。
“他如今可好?”
余凉明白邱月栖话语里的‘他’指的是谁,便回道:“白师身体硬朗的很,去年刚刚筑起神庭。”
邱月栖一瞬间极为震惊,包括他的妻子,满脸的不可置信。
邱月栖颤抖着问余凉,“小友,此话当真,空鹤已筑神庭?”
邱月栖口中的空鹤,自然就是白师的名字,白空鹤。在当年,白空鹤这几个字代表了什么,无人不知晓。虽然在外人面前余凉喜欢称白空鹤为白师,私底下,余凉还是喜欢叫他大叔。
甚至不时,余凉还总是纳闷,为什么这样的一个满脸胡茬的大叔却有着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名字。
“没错,邱掌柜。”余凉淡淡回道。
啪。
掌中瓷杯在一不留意下碎裂掉,邱月栖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
邱月栖记得自己从未对眼前几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原因有二,一是既然余凉三人来自那个地方,若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根据姓氏或许便能猜到自己本是白银山庄之人,虽然如今早已不是了,可邱月栖是不愿再和邱家有什么关联。
但他想多了,若不是今早听了邱月栖夫妻的谈话,余凉怎么可能知道白银山庄的庄主是以‘邱’为姓,这可从没人与他讲过。
第二个原因则是邱月栖想通过这番对话,完成对余凉几人的进一步试探,他虽身不再属邱家,心中傲气经多年也不见减。若让他对眼前的几位孩子自报姓名,邱月栖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所以邱月栖很惊讶,他自然是没发觉先前余凉偷听的桥段。
余凉依旧淡笑,“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显然,余凉是故意将‘邱掌柜’三个字说出来的。
“没有。”邱月栖不愧是邱家人,他很聪明,即刻便想出了一种最大可能,可他不知道余凉听了他们的谈话起点,所以终点他猜错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正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若是说此前对几人的尊重是因为余凉宁柠檬背后的组织,那么现在邱月栖发觉面前之人,思维智慧远超常人,可称后生可谓。
“小友,如何称呼?”蒋琴琴顿时不敢相信地看着丈夫,没想到心高的丈夫竟会主动询问一个十余岁孩子的名字。
余凉将浅褐清茶一口饮尽,
“余凉。”除了这两字外再无其他,也没有要再说什么的意思。
“原来是余少侠。”邱月栖说道,“在下的确姓邱,名字唤为月栖,这是执帚。”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旁边的妻子。
余凉记得邱月栖的妻子唤作蒋琴琴,此时蒋琴琴听见丈夫介绍她,也对余凉几人点头示意,心里便越发猜不透丈夫的想法。她是知道几年前白空鹤对他二人有恩,但就算凭着爱屋及乌的心态,以丈夫的性格也断然不会对余凉如此神情,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关心了,而是一种重视,对一个余凉这样的十余岁的孩子这般,令蒋琴琴十分意外。
的确,余凉也是觉察到有些不对劲,若只是因为白师的关系,这位原本是邱家人的男人不会如此。他没有叫自己余小友或直接叫全名,这就算是重视了,余凉暗自如是想着,但又想不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至少这二人此刻并无恶意。
训练过那么长时间,余凉对于人的心理也有较深的认知。
在这期间,伊诗一直用滴溜溜的大眼睛观察着,似乎还在思考,煞是可爱,宁柠檬无意看到伊诗这模样立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邱叔叔,您太客气了。”余凉忙道,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在言语中却将称呼从邱掌柜变成了邱叔叔。余凉知道,既然对方想要刻意讨好自己,当然不能不表示自己的态度,究竟所为何事,余凉依旧提防着邱月栖。
就看看他的药在不在葫芦里!
邱月栖向妻子示意一下,蒋琴琴毕竟与他做了多年夫妻,这点灵犀还是有的,很自觉地向外走去,出去照顾生意了。实际上就是邱月栖有些话,要单独和某人讲。
“余少侠,能否借一步说话?”邱月栖正式地道。
余凉回过头看了看宁柠檬,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好。”回答依旧言简意赅,就像这便是他的原本风格一样。余凉觉得自己现在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待其先手,寻求后招。
这间隔间并不大,但绝对不算小,除了一副桌椅,一个木床外,还有很多的空间。二人来到木床尾部挨着的角落。
余凉是绝对不会先开口的,所以邱月栖先开了口,这是似乎很急切,话语中很是激动。
“余少侠,虹儿怎么样了?”
余凉神情一滞,他没想到邱月栖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他之前想了好几种方式,但绝对不是这个。因为,他压根就不知所谓的虹儿是谁啊。
“额,那个,是邱某着急了。”邱月栖尴尬的挠着他偏左梳理的黑发,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此刻,就像他是小孩子,与余凉互换了年龄一样。“应该要问,四号,如今怎么样了。”
余凉内心一震,四号,他怎么会问起四号?
似乎是看出了余凉的疑惑,邱月栖出声解释道:“余少侠不要介意,且听在下与你细说。”
“是这样一回事。”邱月栖以最简洁的语言和余凉说出原委,包括先前他的一切不寻常行为。
余凉也同样认真听着,邱月栖讲得故事很奇怪,但余凉并不认为他说的是假话,那是因为邱月栖此刻与余凉讲得,便是以余凉早上偷听到的对话背景为前提。
余凉心中惊异,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
“还好,这世间又少了个悲剧。”余凉兀自想着,看向邱月栖的眼神瞬间不一样了,余凉以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被白银山庄抛弃的棋子,而听过眼前人讲出这桩秘辛后,余凉反而认为,邱月栖离开邱家该算是最正确的选择了,这个人,不属于那里。
“余少侠,你——明白了吗。”邱月栖一口气道完,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屋顶,像是发泄,又像感伤。
余凉看着他,没说话,他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柠檬和伊诗在不远处,很是好奇二人究竟在说什么,常理来讲,宁柠檬是可以听得到这个距离外的对话内容的。可对于早已参星海的宁大小姐来说,加上在谷中学到的内容,竟无法听到,只能说明邱月栖的修为要在宁大小姐之上,而且不少。
良久,待邱掌柜情绪逐渐稳定,余凉才缓缓说道:“邱叔,你这么做,又是何必,若是让蒋姨了解真相,不知道会怎样。”
“所以,余少侠,在下要拜托你的第二件事就是,一定要向琴琴保密,若是让她知道了虹儿不曾走失,而是被我狠心的——唉!她定然会怪死我吧,这么多年苦了她了。”邱月栖满脸愧疚,请求余凉。
“邱叔,事急从权,迫不得已,当然是不能怪你的,若当时蒋姨知道,她也是会这么做的。”余凉说着,又感觉自己的话不太对,又补充道,“当然,既然邱叔不愿告知蒋姨实情,我不会做多嘴之人。小虹他,现在一定在想你们,很想。”
说罢,余凉没有看邱月栖,径直朝宁柠檬那边走了过去,他给了他时间。
果然,这个连从家族退出表面都不曾有丁点情绪的男人,用手背抹起了眼角。
他此时才发觉,父亲不管做成什么样子。
还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