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篝火过后，有人乘着凌晨赶飞机走了。就连林氏姐妹也回了老家。
江若琳拉着沈佩风，撒娇说要去江南的水乡看看，白玉雯问我要去哪。
“这个……”
我差点忘了，我没有家了。
“你家乡在哪啊。”
我笑着摇摇头，白玉雯以为是我故作神秘不告诉她，硬是缠着我要我说出来，“说吧说吧，说不定我们家还在一起呢。”
“……H市。”
“有些远啊。”
白玉雯嘀咕，我转眼一看，看见沈佩风一直在盯着我。
目光幽幽，道不尽的无常。
上飞机的时候，沈佩风打电话给我，我犹豫着要不要接，想着他和江若琳甜蜜的样子，决定赌气不接。但害怕他会因此再也不联系我了，暗骂一声犯贱，接通了电话。
“怎么这么久才接啊，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笑了笑，刚想摇摇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连忙又说了几声没有。
“……那你是不是都记起来了。”
心里一阵失望，嘲讽着答话。
“有什么关系呢。”关于十二岁前的记忆，不是都过去了么。
他那边愣了很久才回答我：“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我一直都没忘。”关于那些记忆，我又怎么敢去忘呢？
那边他又开口说道，声音里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带着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味道。
“你……恨我么。”
“我可以说不恨？”我轻笑。
“……小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哈，我又哪知道啊……我们能暂时别谈这个问题了么？我有些累了。有事等开学再说吧，挂了。”
对于十二岁以前的记忆，我真的半分都想不起来。如若不是叶青，我大概就永远不会知道的。
也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了，原来不过是愧疚，原来不过是你觉得——你欠我！
那些天，我去了内蒙古，然后每天就是一个人看着茫茫草原发呆。
半个月后，我回学校，之后的生活显得很枯燥，毛娜忙着去社交，白玉雯则和顾逸越混越熟，看我的目光都带着不善。
后来白玉雯来找过我谈话，问我是不是喜欢顾逸。
我心底发笑，“怎么可能，难不成你喜欢他？”
“是啊。”
简单的一句承认，令我惊愕了半天，“怎么会……”
“那是顾逸啊！很帅的大帅哥耶！学校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喜欢他，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的。只是拜托你不要做出这幅样子好不好？我暂时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白玉雯，你放弃吧。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姚桃你怎么说话的呢，这么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了？说得好像你和他很熟似的。虽然他也提到过你，但我想你也清楚，他提到你时会说的话，请你别再自作多情了！”
谁才在自作多情呢。
我只是不想看着，多出一个杨音。
“如果你执意要去追他，我也没意见，毕竟是你的选择。”
我现在只能相信你会知难而退吧。
白玉雯和顾逸的事，进展不怎样，从每天白玉雯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但她依旧乐此不疲，天天跑去找顾逸。显然精明的顾逸已经察觉什么，有几次还狼狈地被堵在门外。
我跟过去的时候，看见她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身后是那栋我熟悉的公寓。
“你怎么来了？来看我笑话的么。”
我蹲下身，把准备好的三明治递给她，“以后……不要这样了。”
“姚桃你少说这些，我觉得恶心！”
白玉雯“啪”把三明治摔在地上，三明治里的火腿肠一直滚下一个台阶，落在我脚跟前。
就像横亘在我们之间，那条无法跨越的横亘。
夕阳下，少女的身影被拉得老长老长，脸在阳光下闪着悲伤的光芒。照应出站在门前的两个人，不一样的神情，却为一种相思。
身后的门在此刻“卡茨”一声开了，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声音，“是白玉雯么？先进来坐坐吧。”
开口的是沈佩风。
白玉雯此时，一扫之前的暗淡，很是精神地站起来，笑容满面的就要进门。我自知无法阻止她，却又不忍心看她一个人受顾逸的冷嘲热讽，决定跟着她一起进去。
“麻烦了。”
我不冷不淡地开口，沈佩风身子一僵，大概是没想到我也会想进来，摇摇头，“无妨。”
白玉雯蹑手蹑脚走进门，小心翼翼地问，“顾逸在么？”
“他和若琳出去看房子了。”
“哦。”白玉雯显得颇为失望，“你不去么？”
“我向来向来不喜欢这些。”
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是了，当初搬进这栋公寓时，也是我和顾逸选的房子，当时还发生了很多争执呢。可两人亦可以在一起生活五年，也蛮意外的。
“到时候我会和顾逸他们住进新房子，以后你也不用来这找他了。”
“哦……不对啊，沈大哥你和若琳姐住在一起？”
沈佩风笑，对上白玉雯一双冒着星星的八卦眼，“若琳她刚来T市，占时没房子住，近几****会给她选房子。”
亲自么？
果真就和别的人不一样呢。
“所以说，以后这房子就会空下来吧。”
我看着沈佩风，他眼中微露诧异，显然对于我开口提问很惊奇，“是，不过我不打算卖出去。”
“你也不缺这几个钱，不是么？”
那么当初为什么又会穷困潦倒到来绑架我，来威胁姚家？
“是啊，我的公司也进入轨道了呢。”
你都创办公司了啊。
多久前的事啊。
我还不知道呢。
“那恭喜你啊。”
“……搬新家以后，我会请客过火，你……你们会来么？”
“当然啊。”白玉雯想着顾逸，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沈佩风看我不说话，权当我默认了。
白玉雯说要在公寓等顾逸回来，我自然不愿意呆下来，可白玉雯撒娇喊着饿，我走去厨房给她做些简单的糕点。
水果在冰箱第二层，面粉在左数起上头第三个柜子里，鸡蛋放在冰箱最里层的盒子里，刀子放在水龙头后边，碗筷放在锅子正下方的柜子里，油放在木制盒子里，从左至右依次为：植物油、花生油、猪油，新鲜的蔬菜一般放在餐桌上。
“……小桃。”
“嗯？”
“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啊。”
三十六。
沈佩风倚在厨房的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小桃，你以前是不是住过这里啊。”白玉雯又问道。
沈佩风依旧毫无动作，他一双好看的眸子却也连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眼中星辰若点，嘴角微微勾着，似乎很期待我的回答。
“……怎么会。”我顿了一下，随即更加肯定地说，“我以前从没在这住过。”
“啊？那不能啊！这不和实情！”
“真的！我真的……从没来过这里。”
从来没有。
白玉雯似乎相信了一点，但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根本不敢去看沈佩风的脸色，急匆匆地想转移话题，“也许只是江若琳和我摆放东西比较相似摆了，与其说这个，不如试试我做的糕点？”
白玉雯果然对吃的更感兴趣，嚼了几口后就开始口齿不清地开口，“嗯，真好吃，不过小桃你不是喜欢提拉米苏的么？我还以为你这次会做这个呢，不过，这些糕点也很好吃。”
提拉米苏。
我立马有些紧张地看向沈佩风。
“哦，原来姚桃也喜欢吃这个啊。”
果然，他横着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怎、怎么，不行啊！我认识的朋友里也有很多喜欢吃提拉米苏的，我只、只是防范于未然，况且我的老板娘也很喜欢呢，我就不能做出来讨她欢心？”
“原来你还需要讨别人欢心啊。”
“怎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别人讨你欢心很难。”
三十七。
我一愣……
他、他什么意思。
我还没弄明白沈佩风话语里的意思，就被开门进来的顾逸和江若琳吓到了。
“呀，家里客人不少呢，小桃也来了啊。佩风你怎么都不和我们说一声的。”
江若琳笑吟吟地开口，小声责怪着沈佩风的失职，眉眼里却全是笑意。
“她们也才来不久，想着你们也快回来了，就没通知你们。”
“哦，那你们留下来吃晚饭可好？”
白玉雯一见着顾逸，就已经失魂了，我拼命扯她衣角她也没反应，只是痴痴傻傻地看着顾逸，“顾逸……你回来啦。”
我暗自抚了抚头，看来白玉雯是不会选择回去的，“白玉雯就留下吧，我就算了，店子里好需要人看着。”
“桃子开始办店子了？真有才。”
“不是，我只是在那里打工，只是老板很久才回来一次。”
“那桃子一个人也很辛苦吧。”
我轻声道：“……不比管一个公司辛苦。”
江若琳呵呵笑了，我又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白玉雯片刻都没注意我，咬着点心只顾看着顾逸。
我想，白玉雯不会是认真的吧？那我还要不要劝她赶紧松手呢……
我走出门。
屋外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看来这次春雨来得很晚啊。
眼前的人群慢慢消失，街道的拐角处默默站着一位少年。我低着头，想默不作声地离开，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他轻轻开口，声音融入这初夏的雨里。
“五年来我这么讨好你，让你享受公主般的生活，到头来你还去讨好别个？可笑之极！”
雨开始下大，他没有撑伞，站在雨幕里，表情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
沈佩风，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你生得竟这般好看。
我沉默。片刻后，他松开手，笑了一声，“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你给不了我……”
“不可能！”他冷笑，随即目光坚定地看着我，“只要是你要的，我一定会帮你得到手！”
他的表情很倔强，像一个小孩子般，想得到讨好之人的欢心——那是我第一次见着这样的沈佩风。
“你不信你不知道我要什么。”
“……我还真不知道。”他笑了一声，似嗤笑。
两个人一路沉默走着，到了面包店，我望着他，认真的瞧看他的眉眼，“我以为，你一直知道的。”
我想到的，就在我面前，而又不得的。
——那就是你啊！
“姚桃，我以为，你要的，这五年来我都给了你！”
是么。
“算了。你拿这把伞回去吧，淋雨会感冒的。千万别让……江若琳担心了。”
很艰难的，才从嘴巴里吐出这三个字。抬眼却看见沈佩风脸色阴霾地盯着我，语气极其不善：“你只顾着别人担不担心，那你呢？你有没有担心过。”
——你有没有，为了我，担心过。
什么是担心呢？
五年来，每次看着你彻夜不归就睡不下，看着你沉默着一张脸就安不下心，看着你不肯告诉我实情便着急，看着你身上的伤口就心疼，看着你紧皱的眉头就捏紧自个手心。
这些，都算不算呢。
“……没有，是你想多了。”
沈佩风沉着一张脸，和记忆里发怒前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姚桃，你撒谎可要担心遭天谴！”
我愣了一，随即神色有些黯淡，他这样子是算什么意思？知道了我的心思了？
可抬头，看他脸色时，才真正明白他说的是刚刚骗白玉雯的那段话。被他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因为心虚，心里越发害怕，面上却装得无所谓，“那也不劳你费心！”
沈佩风紧皱着好看的眉头。我知道他对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下一秒他就大步往雨幕的方向走去，连伞都未拿，就冒着豆点大的雨水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经有些失落。
握在手中的黑伞随之越加强势的风，飘落在地，又被风带起，刮向远方。
身边的那些“朋友”都说，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大胆的表示出来，可是沈佩风，我该如何向你表达。
苏米家庭很有钱，但他说他想自己一个人开一个公司，他家里却不同意，都希望他可以接手家里的产业。我说我可以借助他一些资金，他开玩笑说我可以当股东。
他家庭对这件事百般阻难，商道上的人都不愿帮助苏米，他家庭也希望以此让他知难而退。后来他还是办了公司，我把叶青给我的钱全给了他。他一双认真的眉眼，怔怔地看着我。
“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废话！放心吧，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会把钱拿回来的！”
他笑了笑，举起酒杯，“那就祝我成功吧。”
苏米之后的几个月都没来找我，我忙着英语考级，也没理会。
江若琳最近说要去美国玩，她会和沈佩风一起去，林雅楠看着我勤奋地练口语，就一阵虚席感叹。
毛娜自从知道林雅楠家里有权有势后，就一直阿谀奉承。林雅楠对此显得很不耐烦，我劝她说，“毛娜心底不坏的可能是生活环境所逼吧，她一直想要出人头地，可你知道，这社会有时有多现实。”
“所以我没发火啊。”
“……我还以为你不懂呢。”
“姚桃，挨饿受冻的日子，我也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也享受过。我说不出话来讽刺毛娜，我知道她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她没有错，这是人的正常想法。反倒，我很羡慕毛娜，她可以把自己想要的大胆说出来，并去争取。相比之下，我就显得很懦弱。”
“……林雅楠，你想要的是什么？”
“毕业时我会告诉你。”
她笑笑，眉眼清秀动人，显露出一股清甜的气息。蓝色的长袖露肩上衣又衬托出几分妩媚。
“林雅楠，我喜欢你！”
这样的美人儿，有人喜欢也不足为奇。
“哎，那站在宿舍楼下的，是谁啊。”
白玉雯一脸八卦，“我可听说她在这赌了几天了，说吧，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楼底下那个大声示爱的人，其实我也有几分映象，据说是计算机系的大才子，和沈佩风同一个年级。脸庞清秀刚毅，我去给同在计算机系的林雅楠送糕点时，他也曾帮我转交过。
“雅楠，要不你还是出去解释清楚吧。”
毛娜在一旁提建议，白玉雯当即就给了她一个白眼，“解释什么呀，万一雅楠喜欢这种类型呢。”
“我不会喜欢他的！就一怂包！”
“看来你和他还有渊源啊。”我把带来的糕点放在桌上，笑了笑，“是因为我送的糕点么。”
“姚桃你还有闲空说我，今天早上有人来教室找你，自称是苏米，说有要事要商，长的不错，性子也温和……”
我脸色变了变，白玉雯逮着这个机会就暖味地笑了起来，“哇哇哇，原来真人不露相的在这里啊。”
“一个朋友，别乱说。”
我说是普通朋友，连自己都不信，更何况他人。但现下我也懒得理会白玉雯八卦的眼神。收拾了包，向舍友告别。
打车去苏米的公司，春天不开空调，车里的气氛有些闷热，我立马又下来，朝计程车司机抱歉地笑笑。打算干脆走过去算了。
“小桃。”
“嗯？”一看来人，我脸色当即就变了。
“你要去哪啊。”
我报了个地址，眼前的人笑笑，说：“现在这个气候是有些闷热，要不我开车送你，敞篷的。”
“算了，走过去也没事……”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立即想到林雅楠口里的要事，极其为难的点点头，“谢谢，沈佩风。”
“没事，刚好我也要去接若琳。”
“是去美国么。”
“你知道？”他显然对我知道他的情报很开心，“不过若琳又改主意了，说要去古都罗马，不过签证还没下来，若琳说也不急，总该做点准备再走。”
说话间，我已走到他的车旁边，确实是一辆敞篷车，白色的款式，看起来挺顺眼的。“上车吧。”沈佩风招呼我，一开车门，里面就滑下一条米黄色的外套。
“估计又是若琳忘记拿了。先上车吧。”
我点点头，看着他车前放着一瓶古色古风外壳的香水，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去问，可嘴巴里还是吐出来了，“你不是不喜欢在车上放东西么，这也是江若琳放的吧。”
“是啊，她偷偷放的，她和你一样，晕车。”
所以你才买了敞篷车么。
“你的公司怎么样了？”
“还好吧，等毕业了，就差不多了。”
是了，都忘了你已经大四了。
“你这次要去干嘛。”
“没什么，一朋友和你一样，创办公司，现在遇到了点困难。”
“找你去帮忙？他也太没眼光了吧。”
明明是调戏的语气，就连他的嘴角也挂着笑，可心底里还是很不服气，“是是是，只有你家若琳才又眼光。”
“姚桃你什么意思。”
他突然踩下油门，沉声问。声音冷得吓人。
我被他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但不经意间，又红了眼眶。
那个叫江若琳的女子，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