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夜色,黑暗仍在守候。
一抹身影飞速地在黑暗中前进,向着新阳城冲去。
他好似发狂的野兽,也似不要命的疯子。
他每一步,他竭尽了全力,每一步,都跨出了最大限度。
好像后面有个死神在挥舞着镰刀,只要他慢下一分,那把镰刀就会收割他的生命。
不过收割的,并非是他的生命,而是薛一青的生命。
他现在只不过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但严寒、冰霜、冷风竟不能靠近他半分,他已将全身蕴藏的每一分热量都散发出来。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那件单薄的衣裳,沾湿了他乌黑的头发,也榨干了他所有的体力。
但他仍在跑,奋力地跑,体力没了,他就用他的命来跑。
如此一直跑到破晓,跑到刺客总部。
刺客总部的门总是关着的,更不必说现在还是破晓时,但是此刻竟大开着。
颜纪北却无心注意这些,他踉跄着跑进去,刚走到内场中央,他的身子竟不能动了。
好似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全身都给锁住。
颜纪北残影一闪,已退到门旁,气喘吁吁地环顾四周。
这时,他才瞧出了不寻常之处。
这里太静了,静得不同寻常,虽说此刻刚刚破晓,本就应该是安静的,但此刻的静,是寂静中的寂静。
虫鸣鸟叫声,雨露滴答声,寒风掠过声……这些细小轻微的声音,也都没有,好似一切都被禁锢了。
但光毕竟没有被禁锢住,光就在屋子里。
屋子里有微光,微光照出了人影。
颜纪北残影再一闪,便立身于窗外,全身再次无法动弹。
忽听得一人道:“老六,多年不见,想不到你竟变成这般模样。”
这声音是个男人的,但听来又毒又细,好像一条毒蛇在吐信子一般。
接着有人冷哼一声,道:“我们兄弟七人,老大追寻颜帝下落,老二一心冶炼,老四老五隐居山林,潜心教导子弟,老七不在话下。数来数去,还是三哥你风光无限,竟转投魔阁,自然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说这话的人正是萧祸,颜纪北记得他说过,欧阳生是颜帝旧部七狼老七,他是老六,如此说来,这说话如毒蛇般的人便是七狼老三了。
他以为颜帝的旧部皆是忠心耿耿之辈,不想这人竟转投了门户,到魔阁享福去了。
他的身子不能动弹,但嘴巴还可勉强张开,他吹了几口气,将窗户纸融开了一个小口。
然后他就瞧见一个仙风道骨般的老者竟凭空而立。
他穿着一件华丽的黄色法袍,下巴的白色长髯和法袍的下摆无风自动,而他的眼睛,却当真如蛇的眼睛一般,幽幽地发着绿光,好像随时择人而噬。
颜帝昔日竟有这样般形象的部下?颜纪北实在难以置信。
实际上,别说是他,天下间的极大多数人,也都以为凭颜帝这般英雄般的君王,他的部下理当个个也是君子般的人物。
但想象和现实,永远相差甚远。
只见这人干笑一声,道:“良禽择木而栖,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莫忘记……”
萧霍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幽千九!你莫忘记颜帝对你的恩情,你纵然无情无义,怎么能转投到把他害惨的魔阁中去?”
幽千九沉下了脸,怒道:“一百年了!一百年了!你还想我怎么样?老大追寻了他那么久,都没有任何消息,他纵然不死,也根本不想再理会这人世间,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苦苦等待他。”
他的目光一转,盯向萧祸,继续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一百年前他根本无心称帝,否则以他的实力和手段,纵然是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他,他又有何惧?只不过是他自己不想称帝,便顺水推舟,将我们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江山全部送了出去。”
他脸色一转,眼睛里的绿光更甚,道:“就算他不想称帝,也该念及我们,追随了几十年,到最后一无所有,他纵然对我们有所恩情,也该全部还清了。”
对颜帝忠心耿耿的那些人,都认为颜帝是被天下人逼得不能称帝,而唯独他这个背叛颜帝的人,却认为是颜帝自己不想称帝。
为什么越亲近的人,越不能了解?
这是英雄的悲哀,也是天下人的悲哀,因为所有人都遇到了这种悲哀的事情。
萧祸铁青着脸,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你若是只想为你的背叛找个借口,也就罢了,若是你存心侮辱颜帝……”
幽千九嘿嘿一笑,道:“那又如何?换做以前,我的确不是六弟你的对手,但是现在,若不是知道你命在旦夕,你以为我会来找你吗?”
萧祸冷笑道:“你以为我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你就能是我的对手了?”
至始至终,萧祸都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手指都不曾动过,好似也被禁锢住了一般。
但是他说话还是那么有气势,好似根本不把幽千九放在眼里。
幽千九厉声道:“我努力了一百年,就是为了打破这个宿命,我绝不相信我不能够做到!”
这句话说完,他脸色又一转,柔声道:“如果我真的打不破这宿命,那我也只好让你也死在这样的宿命下好了。”
他的话音刚落,他的手中便多出了一只黑漆漆的牛角,这只牛角一出现,萧祸的脸就变了。
他好像变成了一只老鼠,看见了猫;又或者变成一只小虫,看见了鸟。
他颤声道:“你,你,毒老怪竟也转到魔阁去了?”
他一眼便知道那牛角便是来自毒老怪所养的踏山牛,只因为踏山牛的牛角是他的致命克星。
这世界很大,有些事物很奇妙,也很荒谬,更没什么道理可以讲。
就比如,毒老怪这个人,一辈子都没有朋友,却也是颜帝昔日的部下。
而他一生都养着一头很奇怪的牛,这头牛不吃草,却会吃肉,头上有一只角,只要他握紧了牛角,牛角就会发出声音来。
这都是很奇妙的事情,而荒谬的事情是,有一天萧祸听到这牛角发出的声音,就变成一只软脚虾,什么力气也提不上来。
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萧祸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听不得牛角发出的声音。
这除了上天要戏弄于他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道理可讲了。
幽千九道:“这你可就错怪他了,他虽看不起你,念在往日同僚的情分上,他也不愿和你过不去,所以……”
萧祸道:“所以你就杀了他。”
幽千九点点头,道:“不错,他这人性格古怪,说什么也不肯借我。我只好出此下策,我本以为我必定要费一番功夫,却不想他对我毫无戒心,至死都不能相信我会杀他。”
萧祸叹息道:“因为他终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不过跟我一样,都瞎了眼了。”
也许他的眼睛已经瞎了,但是幽千九的眼睛还很精。
所以当一缕晨光从窗子里照到角落里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人。
那人的身材高大,身子也站得很笔挺,一双眼睛如鹰一般锋锐地盯着他。
这人一早就站在那里,幽千九却根本没有察觉出来,若非那一缕晨光,他恐怕还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看到他。
这人正是萧飞宇!
幽千九的心一惊,手也不由握紧,手中的牛角忽然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让人压抑、难受,但也仅此而已。
但萧祸却痛苦地就要发狂,他的身子已变软,却又无法动弹,嘴巴里只得不断地轻微呻吟着。
他虽未如颜纪北一般奔走了许久,却也气喘吁吁,好似那沉闷的声音已将他的喉咙掐住。
这如钢如铁一般的人,此刻只是听到了那牛角声,便忍不住呻吟出声。
你便知道这牛角对于他而言,是多么痛苦多么没有道理的一件东西!
幽千九又是一惊,急忙松开了手。
不到最后,他也绝不愿意用这个东西的,因为他也非常明白这种内心的痛苦。
萧祸之于牛角,就正如他之于萧祸。
他一生专研禁锢魔法,在禁锢术上可以说是冠绝天下,但是很可悲的事情是,在萧祸的身上,他也发现了一个很荒谬很荒谬的东西。
那个东西,将会让他的禁锢术,变得一无是处。
他可以允许被颜帝打败,那是因为颜帝的修为本就天下无双,但他绝不能允许他一生所奉献的禁锢术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打败,还打败得非常彻底!
颜帝要胜他,尚且要出几分力气,凭什么这样的一个东西,要胜他就轻而易举?
这简直是对他和禁锢术的侮辱!
他今天来,本就是为了用真正的本事来打败萧祸,雪耻这侮辱,推翻那可笑的宿命。
他一松开手,一道剑光忽然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