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直夏季,树叶翠绿,天空万里无云,只有些淡淡的炊烟飘荡在上空,不一会就淡出了这个世界。
炊烟下方的那户人家,正忙得不亦乐乎。一个女人在炒菜,鲜嫩的菜叶和鲜软的猪肉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无比鲜美的香气。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破布袋子,装满了东西,鼓鼓的;袋子的主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女生,在一旁默默地坐着,似乎在想些什么。
“小凤!小凤!你家文儿走了没?俺家桃桃先走了!你跟不?”一个有些肥胖的中年妇女骑着自行车,大声地朝屋里喊,车后座上的桃桃也跟着喊:“澄文!快点,不然老巫婆要来抓你了!”说着,还一边张牙舞爪地朝屋子里的人吼了几声。
“就来就来,俺家小文还没吃早饭。”名叫林凤的女人连忙把饭菜装进瓷碗里,用家里不多的布袋套好,塞进女生手里,“快去快去,晚了赶不上的哈!”
“老郭,你来载她!”中年妇女朝后方大声吼着,脸上盛满了笑容。接着从拐角处出来一辆自行车,上方是一个憨厚的农民,也就是桃桃的爸爸。
“是这个娃不?来来来,上来,俺们一家子骑你去学校。”桃桃爸爸指指后座,朝她露出堪比太阳的笑脸。
“妈,俺走了。”女生向林凤挥挥手,“噔”地窜上了自行车。
“走了,坐稳了诶——”中年妇女一声令下,两辆自行车相继出发,车轮吹起尘土,载着希光。
几分钟后,一个瘦若木柴的男子跑了过来了,不等他休息,就拍拍林凤的肩:“小凤,澄文走了没?”林凤一拍头,遗憾道:“这不,刚走。”
“诶呀妈呀!俺跟你说啊,”男子一拍大腿,凑到林凤耳朵旁,“俺……俺中奖了!”
林凤瞄了他一眼,“邓城民,话别说大了,神秘兮兮的。中了一毛还是两毛啊?”
“都错了,”邓城民望向天空,两眼放光,“是五百万。俺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啊……俺们农民一年才挣多少?这个数,顶多净赚两千,不知要累几百年才弄得到五百万啊……”
“异想天开呢你?还五百万,切。”林凤不屑一顾,拧着他的耳朵,拖向屋里,“想也是白想,快点干活吧。再不干,俺们都可以一起做梦了。”
“真的,俺说的是真的。”邓城民抓抓头,想不到什么说服自己妻子的办法,突然眼睛一亮,一指前方,“不信你问江龙。江龙!过来,跟你嫂嫂说说,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名叫江龙的男人跑过来,伸手指向天:“报告,嫂嫂,他说的是真的。俺也中了……比他少四百万……”
林凤将信将疑:“江龙,俺知道你平时很老实,可这事真的大了。”
“嫂嫂,真的没骗你。”江龙没辙了,忽然想起什么事,费力地从口袋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看。票,票在这。”
林凤接过票据,难以置信地看着纸上的告示。他们真的中奖了。
“对了,澄文呢?俺还得告诉她。”邓城民又问了林凤。林凤还沉浸在吃惊中,浑浑僵僵地答道:“不是说了吗,和桃桃一家去学校了。”
邓城民急得跳脚,他在原地转着圈,不时拍拍脑袋。蓦地,他笑了:“哎,俺想到了,那个程世俊不是要去城里看他妻子吗?我们可以托他捎口信。”
江龙凑过来提醒一句:“大哥,嫂嫂,你们真的放心?”
邓城民一巴掌拍了过来:“都是自己村里的,你怕个啥?再说了,大伙都是老实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呢?小子,你要信任别人,不要老疑神疑鬼的。”
“是,是是。”江龙赔着笑脸,并没有多说什么。
“小凤,你先去写纸条;江龙,你和俺去程世俊家。”邓城民说着,往程世俊家走去。
林凤立即“噔噔噔”地跑去屋内写纸条了,江龙思来想去,还是跟上了他:“大哥,等等我!”
“老俊,俺和江龙想请你帮个忙,你在不?”邓城民不算很高,他只能踮起脚尖往屋内看去。江龙在一旁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一百万可是大数,得好好分配。
随着“嘎吱”一声,木门被拉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面色阴暗的人,他就是程世俊;“什么事?”
邓城民豪迈地一挥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是要去城里看你的妻子吗?随便帮俺转告俺女儿一件事,可以不?”
程世俊想了想,觉得可以,便点点头,却伸出手指,搓了搓:“路费。还有,你女儿叫什么?”
两个字让气氛瞬间尴尬起来,邓城民觉得,等一会五百万就到手了,不怕这点小钱,但好歹也是同村的乡民,这也太小气了吧:“俺女儿叫邓澄文,其他就不多说了。只不过……你看啊,咱们赚钱也不容易,而且还是同一村的,不要这么不给面子……”
“不给?”程世俊斜了他一眼,抽出一根烟点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能回来那么快吗?就是因为抄近路,而我去你女儿的学校,得走远路,麻烦得很。而且,我可能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他说完就后悔了,“算了算了,俺给你钱,你开个价吧。”
程世俊这才把烟放下,又伸出他那瘦如枯木的两根手指,且只是扬了扬,并不说话。
江龙计划好了,他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饶有兴趣地问:“二十?”
手指再次扬了扬。
“两毛?两分?或者两百?”
手指还是扬了扬:“两千。”
江龙吓了一跳,他拉着程世俊的手,激动极了:“俊哥,你可别吓我,两千……都能去北京了。”而邓城民显得没那么惊讶:“老俊,俺们每年才净赚两千,你何不去打劫呢?”
“打劫?我用不着,”程世俊喷出一口浓浓的烟,眼神阴暗下来,“为什么?因为没等我去打劫,我就已经饿死街头了!你不想想,我去看我妻子,得骑那辆贫困救助的自行车,而且得骑个几十公里,我容易吗?我每天根本吃不饱,你们一日三餐,我最多一日两餐,有时甚至一餐都没有。为什么?因为我还有个带病的妻子,她也是人,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不要以为我像表面一样过得勉勉强强,其实——”
他猛地拉开门,门内竟然一干二净!——不是干干净净,而是一空二白,什么家具都没有,连唯一的一个房间的房门都不见了,只有里头一块隐隐约约看得见的木板,那不会是他的凳子……不,是床吧……
“看见了吧,这就是我的家。我变卖了我的所有家具,可还有两千块没还上。”程世俊目光幽深,他悲伤一笑,“我刚才就是在考虑要不要卖掉房子,但你们来了,我把希望寄托与你们,可,一切都是我想多了。”
他转过身去,手握成拳,用力锤在泥墙上,暴露的石子把手刺出了鲜红的血。
鲜血在墙上滑落,形成一道刺目的红痕。
邓城民上前一步,制止了他:“老俊,有话好好说,你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又斜了他们一眼:“我只是债务那块菜板上任债主宰割的将死的鱼肉。”语罢,头也不回地走进家门,用力关上。
邓城民和江龙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虽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但有时也是要命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