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俊第一次来警察局。
这里异常的压抑。平时随处可见的栏杆,被惨白的灯光一照,放射的光显得刺眼极了。几个警察带着他进入一间小小的房间,叫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被手铐铐住,想走也走不了;面前是一大片铁栏,之外是一张木桌,有两个警察坐在那里的椅子上,一个有些塌鼻子的警察一边整理纸张,一边和另一个鹰钩鼻警察小声嘀咕着,还时不时地看向他。
带他来的几个警察关上了门,屋子里仅有他和两个警察。过了一两分钟,塌鼻子终于整理好了,他咳了几声,意示程世俊不要走神。
接着,鹰钩鼻开始问他:“你为什么要抢劫?”
“我缺钱。”
“你知道抢劫是犯法的吗?”
“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抢?”
“我缺钱。”程世俊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鹰钩鼻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如果!”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如果我不抢钱,我的妻子就会病死!那不是你经历的过的,你不懂!”
塌鼻子听了,脸色沉了沉。鹰钩鼻站起来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行为,他叹了口气,用沉重的语气说:“兄弟,我能理解。我们这些年处理的案件像你这样的很多很多,都是因为缺钱。现在都说国家正在发展,将来要使所有人都过上幸福的日子,但那是不可能的——国家无法完全制止某些人的行为,例如小偷。假入某个人想当一个小偷,你表面跟他说了危害,或许他会听之一时,但那种思想还是留在他心里,根深蒂固。而且照这样说,如果将来真的没有一个人贫穷落魄,那么社会危害就更大了……”
鹰钩鼻的话还没有说完,塌鼻子就站起身,淡漠的打断他:“你说再多都没有用,他们这种下流的人不会听得懂的。就像你说的,狗改不了吃'屎!”
“你才是狗,你才吃'屎!你以为你是警察就了不起啊?”程世俊猛地站起身,手想扬起,却被手铐铐着,只能垂着,“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你才是那种下流的人!”
塌鼻子狠狠地拍了桌子一下,侧着头,傲视着程世俊。
他比程世俊高了半个头,加上他是警察,而程世俊是犯罪嫌疑人,心理气势也足一点:“哟,你是谁啊?县长吗?你不过就是一个罪犯!哪有资格说这些?”
末了,他掏出一张纸,上面印有程世俊的打印照。他在手里揉成团,丢在地上,用皮鞋狠狠地踩了踩,碾了碾,一脚踢出门外。
他说:“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区别。”
好冷。
程世俊感觉脊背发凉,他默默地缩回去,不予回应。
鹰钩鼻拍了拍塌鼻子的背,凑过去跟他说了几句,最后塌鼻子哼了一声,昂起头走出了审讯室。
鹰钩鼻抱歉的对程世俊笑笑,继续询问:“我理解,就像刚才说的,监狱里也不乏与你相同遭遇的人。只是,抢劫是触犯法律的行为,更别说你还利用人质,这就罪加一等。种种加起来,你所承受不起啊。”
“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接受,不过我只是想治好我的妻子,本来不严重的病就只因为没有足够的钱而恶化,变得严重,我凑够了之前的钱,可是还有什么用?已经来不及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鹰钩鼻点点头,刚想再安慰他几句,就有两个人走了进来。鹰钩鼻连忙起身迎接来人。结果仔细一瞧,发现来人正是受害人和其父亲。
邓城民懒得拖拖拉拉,问了鹰钩鼻大概的情况,轻咳了一声:“那个,麻烦把他放了吧,他没罪。”
鹰钩鼻立即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没有罪?他绑架的可是你的女儿……”
邓澄文解释道:“其实这是个误会,只不过是我去……去办些事,回来正巧遇到程叔叔,他有些醉,我就带他来找我爸妈,正巧他也真的想找,于是我们就一起回到饭店,后面他大概真的醉了,意识不清晰,才会发生这种情况,而且在你们来的时候我们就想跟你们说清楚情况,不过当时人多,又挤,吵闹声大,饭店老板娘拿喇叭来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
“是吗?那为什么我们问他时他要说他缺钱所以抢劫?”
邓澄文一时语塞。
邓城民急忙回道:“我们这些从乡下出来的,哪懂这些,现在老俊就是弄不清现在的状况,只能任着你们问。”
鹰钩鼻眯了眯眼。
这时,塌鼻子又进来了,他扫视了整个审讯室,像是很不高兴地对鹰钩鼻说:“余卿,把那个罪犯放了。”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有人保释,而且证据充分,证明他并不是有意的。至于被害者……”他的矛头指向了邓澄文,“你有意见吗?”
邓澄文摇摇头。
鹰钩鼻挠挠脑袋,嘟囔了几句,还是去后门把程世俊打开手铐,放了出来。
三人走出警察局时,已经是深夜。林凤靠在门口,快要睡着了,头一起一伏,见他们出来,强打起精神。
“现在去哪?”他们家还没有装修,不可能去睡硬硬的水泥板吧?
“……不知道。要不……要不我们去看老俊的妻子?”
谈到自己的妻子,程世俊的力气仿佛瞬间抽空了,他蹲在地上,沉默不语,但可以看得出,他肩膀在抖,他在哭。
林凤一拍手掌:“就这样好了。澄文,银行卡在你身上么?我去自动取款机取钱,你们先打车去医院,先让医生帮看看病,钱先欠着,等我赶过去再给。”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邓澄文跑去街上拦车,林凤拿着银行卡去了前面的街,邓城民把程世俊扶起来,安慰了几句,随着邓澄文到路边打车了。
深夜时分,车辆并不多,稀稀拉拉的。月亮都从一朵云下钻了出来,一辆略显破旧的的三轮车才慢悠悠的驶来,邓澄文直接跑过去问。司机是一个中年男子,国字脸,却长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他看了看人数,打起了小九九:“现在是晚上,挺晚了,你们人又多,两个大男人都已经够挤了,再加上县医院在城中心,而这里是城西,所以……”
邓城民听得头都大了。钱钱钱,一天到晚都是钱,看来之前说的没错,虽然钱财是身外之物,但有时也是要命之物,这么多人都是为了钱,如果他和江龙没有中奖,是不是也会像老俊这样,一毛一毛的省着用?
“管你多少钱,你去就是了,又不是没有钱。”
司机这才转过头,打开车门,让他们上车,慢悠悠驶向医院。
果然,因为他们等车等久了,到医院时林凤已经等了十几分钟了。程世俊一路沉默,到了医院,稍稍好转,熟门熟路地将他们带进了他妻子所在的病房。
躺在床上的人面容枯槁,头发凌乱,他们刚靠近就有一股难闻的气味飘来。程世俊见到了妻子,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她大小便失禁了,我没钱,治不了,只能垫垫住院费,连让护士帮打理的钱都没有。”
邓城民郑重的说:“没事,我们不是来了么?医生在哪?嘿,那个,医生别走,别走啊……”
刚刚走过门外的医生听见有人叫他,于是又走回来:“干什么?”
“请您看看这位病人的情况吧。”邓城民唯恐医生不帮忙,又补充,“等会就交钱。”
医生闻言走了进来,仔细检查了她的身体,结果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们怎么弄的?病人的病已经耽误很久了,差不多病入膏肓了……唉,她这是肝性脑病,属于神经内科,还是尽早治疗吧。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神经科的医生好像也已经回家了……”
“那能不能让护士先来帮做一下护理,我们……也做不了啊……”邓城民瞧瞧程世俊,支支吾吾。
“可以,先和我到前台交费吧。”医生暗地叹了口气,出了门。
不一会,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就来了,她把东西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开始收拾病房。为了不打扰她,程世俊等人出了病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
邓澄文有了些许倦意,邓城民看她犯困了,就让她睡了。寂静的走廊里,只有头顶的灯散发着惨白的灯光,和医院的雪白好不搭配,入眼皆是白,邓城民索性闭上眼睛小憩,随便把这些天的事梳理一下。
程世俊有些疑问,等小护士出来时,他拉住了她:“请问,肝性脑病是什么病?”
小护士歪着头,想了想,道:“肝性脑病又称肝性昏迷,是严重肝病引起的、以代谢紊乱为基础的中枢神经系统功能失调的综合病征,其主要临床表现是意识障碍、行为失常和昏迷。有急性与慢性脑病之分。那位病人就是大小便失常,现在还在昏迷当中。”
程世俊抖了一下,稳定情绪后,他颤着声问:“还治得了吗?”
“目前尚无特效疗法,治疗应采取综合措施。如果病人支持治疗,积极预防并治疗并发症,确认并设法去除诱因,保持内环境稳定,减少肠源性毒物生成及吸收,促进肝细胞再生,直接调节神经递质的平衡,消除诱因,情况会有所好转。”
“好的,谢谢。”程世俊被第一句话吓到了,还以为真的没治了,听了最后一句话他又有了希望。
只要能好,不管是需要再多的钱还是稀奇珍宝,他都会办到。
“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不知何时邓城民睁开了眼,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一脸坚定。
“嗯。”
是啊,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每个人都将迎来希望,还有什么理由不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