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浙江省的宁波栎社国际机场降落,已经接近了落日时分。凉生一个人拉着行李箱走了出去,他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天边的落日,他离开这里太久太久了,这次的重逢,本来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他应该事业有成,衣锦而归。这样孤单而落魄地归来,他真的有点看不起自己这一个平庸的模样。还没有见到亦空禅师,他就为见面的谈话忧愁了,十二年的光阴,他变成了一个厌世的人,在他的身上,已找不到半点阳光少年的影子了,还有,见到了慧静,他是不是该对他说,自己已经不是当初他认识的慧明师兄了。这些年的磨练,给了他最残酷爱情,也没有得到她的半点承诺,他感觉,他只是她生活里的一件附带品,但,即使如此,这段经历也让他相信了一次人世与感情。
他上了一辆大巴士,坐在最前排,是单独的位置,他怕那些同座的人问话,那样的话,碰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沉默不语是很不礼貌的,何况别人又不知道他的情况,不知者无过。他坐在司机的后面,担心坐错了班次,便乘着还有人上车的空档,向司机补充询问了一下这班车的行驶路线,确认无误后才放下心来。
司机听了他的口音,便说:“小伙子,你不是外地人哪!呵呵!”他一愣,不由地想起以前读过的一句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十二年前,他为情而去,十二年后,他又为情而回。这一来一回,都绕不开一个“情”字,这就是劫。
开车前,司机还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笑了笑,脸上是一片缺乏日照而苍白的颜色。他说:“我也是普陀人。”当然,是指以前,司机粗犷地应了一句:“你不说我也知道!”然后,加快了车速。他的脸上回复了平静,他到底是回来了,没了那个城市带给他的一切,他已然没有了傲人的光彩,但他不得不从心里承认,B城的那些光环,只给他带来虚荣的满足,却填补不了他内心的空洞。
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凉生,你现在是都市人了,其实,打你第一步踏入这座城的开始,你就是了,在各种公共场合,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拿着身份证,把你的家庭住址说出去,别人给予的,只能是尊敬与羡慕,他们不会去深究你的过去,即使知道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这里是一座包容性很大的现代化都市,只要你现在是一个成功的人,你的过往再糟糕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包括你曾经被无数人嘲笑,也是过去的一个插曲,成不了主旋律。他们会轻描淡写地对你说,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是一个强者,不需要任何安慰,也不会有人要你对那些不值一提的事情去节哀顺变。”可是,他从小长在与世隔绝的地方,是亦空师父将他带大,如今,他突然离开了那里,走得那么的匆忙,那么的决绝。到了B城,他费了好大的劲,才适应了新的环境与生活,那么,亦空师父呢?他把寺里的每一位弟子都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对待,由于他的聪慧好学,从来对他更为器重。经常晚上叫他到他的禅房里为他诵一段经文。可是,他走了,亦空师父又会叫谁来诵经文呢?他真的能理解自己的弟子弃他而去是为了实现梦想吗?
如今,他也像当年离开亦空师父那样,离开了楚荆,这种绝望,更甚于失去至亲的疼痛,而且,还是说不出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