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老和尚！
翌日，大散关外，乱坟荒冢。
我们见到了秦虎师傅的老友，上官前辈所指引的酒鬼。
老友确实很老，酒鬼却是个和尚。
我们是在天刚亮的时候出发的，出发的时候，师弟们纷纷锤着自己的脑袋，一副犯抽了的模样。
由于有过同样的经历，我知道他们是因为宿醉导致的头疼。可有时候要笑话别人，就得懂得装装糊涂。于是我一边认真的装着糊涂，一边乐的看他们笑话。
不过整个队伍里有两个人的笑话我没有看成，一个是没有喝一口酒的上官前辈，而另一个却是喝的最多的秦虎。
看着一副神清气爽模样的秦虎，我真有些怀疑，他那硕大的肚皮里其实藏着的是一口酒缸。
我们之所以和秦虎一块儿来这儿，基本上是出去好奇，当然，基本上也是出于恰好同路。
北唐与东汉，中间隔了两道卡！一道是北唐的大散关，一道是东汉的蛇岭隘。这一关一隘之间又隔着百里的荒凉之地。
百里的荒凉，百里的战场，百里的乱坟与荒冢。
上官前辈说，自大周覆灭，自春秋以来，这大散关外，这蛇岭隘前便是好男儿金戈铁马之地，也便是无数英雄好汉埋骨之地。
如果将大散关内的景象比作春天，那么大散关外便是冬天，寒酷无比，萧瑟无比的冬天。
我们从关内走来，迎着初生的新阳，却没有感受到一丝的生气。
我们见到秦虎师傅的这个老友，见到他口中所谓的酒鬼的时候，红红的初阳正将这一片荒凉染成了血色。
血色的天空，血色的大地，血色的和尚喝着酒。
这里是距离大散关五十里之地，这里亦是距离蛇岭隘五十里之地，这里是北唐与东汉的定界之处。
一方矮矮的界碑就静静的竖立在路边。界碑的脚下，枯黄的杂草覆了一层又一层。界碑不像界碑，界碑像是这杂草的墓碑，也像是这百里荒凉的墓碑。
和尚就在这方矮矮的界碑旁，枯坐，饮酒。
枯坐的和尚像极了这百里荒凉中随处可见的荒草。
荒草般的和尚很老，老的看上去就像界碑下那一层又一层的枯枝残叶！
我们是在离老和尚三十步外的地方下的马。下马不是我的要求，下马是上官前辈的要求。
上官前辈看到老和尚的时候神情很肃穆，肃穆的不像个女人，两叶细细的眉毛就像是两支锋利的宝剑。宝剑斜斜的指着天际，师傅说这叫执剑礼。上官前辈的眉毛此时就像在执着剑礼。
我们跟随着上官前辈一步步的朝这个老和尚走去，没有任何的言语。
三十步其实并不是个很长的距离，可很奇怪，我却感觉我们走了很久。
老和尚也很奇怪，自顾自的喝着酒，就像没有看到我们一样。老和尚喝的酒很浑浊，是我这一路来看到过最浑浊的酒。老和尚喝酒的碗很粗糙，也是我这一路来看到过的最粗糙的碗。
粗糙的碗，浑浊的酒，老和尚却是喝的津津有味。
我们这些天一派新出炉的小辈儿们可从来没有和和尚打交道的经验，更何况还是这么老的和尚。秦虎明显也没有这样的经验，于是我们一起将目光投向了上官前辈，毕竟她是老鸟嘛！
菜鸟不懂靠老鸟，谁知老鸟不靠谱！
上官前辈似要将她的肃穆进行到底，根本不理会我们这么多道殷殷期盼的目光。实在不知道这个老和尚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甚至还不如脚下那些不知名的星星点点的小野花来的赏心悦目。又或者是这女人的口味……
我在心里胡思乱想个不停。秦虎却是早已经忍不住出声问道：“老前辈，您好，请问您认识我师傅殷天正吗？”
哎，实在是没有想到，这胖小子居然也可以这么有礼貌，有礼貌的孩子人人爱！
自酌自饮的老和尚总算是有了反应，耷拉着的眼皮也稍稍的抬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眼，那眼睛就像他手里那碗浑浊的酒一样。也许正因为如此，老和尚在看向我们的时候，我却并没有在他的眸子里看到我们的影。
“霸刀？”
老和尚最终将目光停留在秦虎的身上问道。待看到这厮就跟啄木鸟一样点着脑袋的时候，老和尚便点头道：“认识！”
嘿，果然是这人。我看到秦虎那肥肥的脸颊顿时激动的都抖了起来。秦虎问：“那您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见过！”
老和尚惜字如金的厉害！于是秦虎只好继续问道：“那前辈是什么时候见过我师傅的？”
回忆，或许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老和尚微微的扬起脑袋，皱着早已经稀疏到不能再稀疏的眉头想了半天才道：“三天前！”
呃！幸好不是三个月前，要不然我想老和尚估计要想到明天才能想出来问题的答案吧！
“老前辈，我师傅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说他去了哪里？”秦虎又问。
这又是一个用脑的问题，于是老和尚再次思虑了好久，才道：“一个热闹的地方！”
“什么热闹的地方？”秦虎急切的问。
老和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倒是没有再想好久，而是直接脱口道：“不知道！”
不知道！多么简洁明了的答案啊，秦虎直接被狠狠的噎了一下！
“老前辈，您怎么能不知道呢？”秦虎道。
“你师傅没说，我自然就不知道了！”老和尚理所当然道。
秦虎一时间变得好不失望，一脸幽怨的看着老和尚，似乎是在埋怨这老和尚为何当时不冲自家的师傅问个清楚！
其实说到热闹的地方，我倒是立马想起了一处，于是便问道：“老前辈，这热闹的地方可是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老和尚听后咀嚼了一下。我本以为他是要说点什么，可谁知最后他却无所谓道：“或许吧！”
呃，师傅曾经说过“或许吧”是这世界上最敷衍的三个字，基本上任何问题都可以用这三个字来回答。就好比说，明天下雨吗？或许吧！苹果好吃吗？或许吧！
可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能被敷衍之人，就像我叫唐吉字诃德这件事情，我至今仍时时思量！
我问：“或许吧，是或许是吧？还是或许不是吧？”
老和尚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道：“或许吧就是或许吧，既不是或许是吧，也不是或许不是吧！”
我被老和尚看的莫名其妙，亦被老和尚说的莫名其妙，但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这老和尚一大把年纪了，脑子却是好的厉害，难道这喝酒有益于身心！
老和尚回答完我的问题后，又自顾自的喝起了酒，一碗，两碗，三碗。
老和尚并没有再喝第四碗，因为老和尚酒坛里面的酒只剩下了这三碗。
不过这时候，沉默了好久的上官前辈却是突然开口道：“唐吉，给老前辈再倒一碗酒！”
再倒一碗？可我哪里来的什么酒！
我奇怪的望向上官前辈，却见她解下悬在腰间的水袋一抬手就扔了过来。
我拧开塞子，一股凌冽的酒香直窜而出。不过作为一个酒量差的人，我自是对这酒香提不起任何兴趣。提着水袋，就准备按照上官前辈的吩咐为这老和尚再斟一碗酒。可不料，此时的老和尚却先道：“小娃娃还是不必麻烦，我这糟老头子可是喝不起什么好酒！”
老和尚的话让我的动作为之一僵，我有些尴尬的回头看了看上官前辈。
“前辈多虑了，我这酒啊，只不过是去岁腊月农家老农酿的一壶米酒，实在算不上什么好酒！”上官前辈朗声道。
上官前辈说完后，再次示意我倒酒。我有些纳闷，人家都说不喝了，干嘛还非要凑着往上赶！不过鉴于她目前处于我师叔的位置，所以我只好硬着头皮遵从了。
不过还好，老和尚这次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再次出声阻止。
说来上官前辈的酒亦是浑浊不堪，和老和尚之前喝的酒差不了多少。水袋咕嘟咕嘟了一会儿，老和尚面前的粗瓷碗便再次被酒水装满！
老和尚瞥了一眼，说：“这酒不错！女娃子有心了！”
上官前辈说：“前辈客气了，应该的！”
老和尚说：“世间哪有应该之事！”
上官前辈说：“总归是有的！”
老和尚说：“或许吧！”
哈，这三个字儿难道是这老和尚的口头禅，我暗暗的揣测着。
不过我的揣测并没有进行下去，因为上官前辈在听完老和尚说了这三个字儿后，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上官前辈走的不带一丝迟疑，老和尚这时候也闭上了眼睛！
我将上官前辈盛酒的水袋放在了老和尚的旁边，并且拍了拍一旁神情低落的董虎后便带着师弟们跟着上官前辈一块儿离开了。
在三十步外的马上，我回头看了一眼。
我发现闭目枯坐的老和尚不像荒草了，倒像是不远处那方矮矮的界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