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下的小刺头红着鼻子嘿嘿一笑
爸爸和我现在真的幸福得不得了
我愣了愣，热泪盈眶
表哥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龄男青年，至今尚未成家。他的婚姻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家人不停催促并安排各种相亲但表哥依然一副懒散的无所谓态度。
我说：“哥，你是真的勇士。敢于反抗家族包办的婚姻。”
表哥一脸不屑：“臭小子，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是婚姻吗？”
我也一脸不屑：“结婚嘛不就是两家人并一家，两张床并一张嘛。”
表哥翻了翻白眼：“你个滑头，怪不得追不到女生。”
转身进屋。?留下我一人站在原地。
当天晚上我看见表哥的朋友圈发出的一条动态：画好妆，穿上西服，戴上戒指，面对面的那一刻，你是不是真的遇见了属于自己的幸运。
我不解。
什么玩意儿，看不懂。
点赞，睡觉。
出生至今近乎二十年的时间里理发都只在一家店里。即便是当初那段四处奔波的日子，头发不管是盖住了眉毛还是长到了耳朵，我也只会等到回来的时候去同一家店里理。
现在上了大学亦是如此。
店里的老板也就成了我小时候的御用理发师。不过后来他招人收徒，自己安心做老板只是算算账目。他的徒弟——老刺头，也就成了我的理发师。
老刺头是叫法源于他的刺猬头，在没来店里之前听店里的人说是混社会的，刺头大概也是指他的暴脾气吧。
第一次让老刺头给我理发的时候他刚来不久，当时我不安分地坐在椅子上乱动。
老刺头的脾气不好，张口呵斥：“别动，听见没！”?这平地一声雷吓的我一哆嗦但心中不服。
越吼小爷我就越不安分。
老刺头显然被激怒了，“你个小猢狲，你要再敢乱动我就把你的猴毛剪的和我一样。”
我吓的又一哆嗦，要剪成刺猬头不得让同学当宠物来戏弄？赶忙求饶：“行行行，大哥算我怕了你了，手下留情啊。”
“来不及咯，我都已经开始剃了。”
“别别别，我的亲大爷，放我一马。”
“哈哈哈.......”
每次我剪头都会这样和老刺头开玩笑地对吵一架，两人的关系也就这么慢慢熟络了起来。
“小猢狲，都是高中生了还不打算换个发型啊？我觉得我这个发型是真真适合你。”老刺头一边剪着我的刘海，一边问我。
“不换。你可别乱来啊，我可不想做刺猬。”我回复道。
“怎么就刺猬了，我儿子也这个发型多帅气的嘞。”老刺头不服气地说。
“儿子？你还有儿子啊？”虽然给我剪了那么多年头但我还真没听说过这老刺头还有个儿子的事，“哪儿抢的啊？”
“抢个鬼，老子自己生的，不对，我和我老婆生的。就坐门口板凳上那个。”老刺头招呼了一声，“儿子，过来。”
看见门口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尖脸小孩顶着个刺猬头哒哒哒一路小跑到老刺头的身边，像只小刺猬滚过来似的。
要是丢人堆里了，还真能一眼就靠发型认出这俩人是父子。
老刺头嘿嘿一笑略带骄傲的语气介绍道：“我儿子！”
我瞪大眼珠盯着这个皮肤黝黑的小子，不敢想象这是老刺头的儿子。虽然叫是叫老刺头但也就二十三四岁，这个年纪有这么大个小孩…….
老刺头看出了我的惊讶，挠挠脑袋解释说：“来店里前你也知道我是混混过日子的，后来遇见了他妈。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再后来就有了这小子，我想还是要安稳点的好所以过来当了学徒。算了，你小子还不懂什么责任感。”
我点点头，高中时的我确实无法明白这种足以改变人生的责任感但老刺头看小刺头的眼神中那束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让我替他感到庆幸。他能在那个浑浑噩噩的岁月中因为一个新生的到来开始了新的人生。
“我一直都愧对他和他妈，跟着我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还欠着一屁股债，我和他妈甚至连婚礼都没有过，他们还能一直待在我的身边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了。过几天打算和他妈正式地领个证再办个小酒席。小猢狲，你是我的老主顾、小财神、小兄弟，我希望你能来。”
虽然只是顾客但就像老刺头说的一样，他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和他的交情不算忘年也算得上的是要好的朋友了，我当然是答应的：“哈哈，当然会来的呀。但我可没红包给的哦。”
“什么红包啊。不用包，不用包的。”老刺头连忙摆手笑着回答道。
话当然只是客套话，我将省出来的三百块钱生活费包了个小红包尽尽心意。
婚礼当天，老刺头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胸前别了朵小红花，飘带上书新郎二字脸上一堆傻笑。这是我看见他穿的最精神的一次，平时都是街摊上的二手货。这件西装估计也是借的吧。
来宾不多，似乎连新娘的家人都没来，听说是因为新娘是外地人，家人离得太远。大多是老刺头当年的兄弟们，人虽然少但气氛却很是火热。
现场没有收钱的人，看来不仅是我老刺头并没打算收任何人的钱。
“兄弟们能过来喝杯喜酒心意就到了，钱都收起来吧，谢谢各位了。这杯敬各位的！”说着一饮而尽。
老刺头就这样一桌一桌、一个一个的敬酒、划拳、大笑，大声介绍新娘和自己的宝贝儿子。整个婚礼没有司仪、没有礼花、没有璀璨耀眼的戒指、没有海誓山盟的承诺。但贯穿全程的欢呼、掌声、祝福足以弥补这些
敬到我这一桌时，他已经喝得烂醉了咧着嘴勾着我的脖子一边傻笑一边对着我的耳朵大喊着：“小猢狲，你知道我有多幸运吗？啊？有个老婆还有个大胖儿子。哈哈，我以后一定会让他们幸福得不得了！”
我拍着他的肩，端着酒一杯又一杯地干，说：“那一定是当然的！那一定是当然的！”?我相信这一天应该是老刺头活到现在笑得最多、最大声、最痛快的一次了。
婚后的老刺头天天秀恩爱，老婆孩子每天都会来等他下班然后一起回家。
就这样一直到年三十那天。
我有个臭习惯过年前要剪头，我一定等到年三十。
而老板也一定会等到我来才会年前关门，我也不知惭愧地享受这种店里只有我一个客户的包场感觉。
年三十的夜里我坐在理发店靠窗的位置上，呆呆地斜眼看着窗外的雪花贴在玻璃窗上又瞬间融化。
我问道：“老刺头，今天急着要和老婆吃团圆饭了吧？”
老刺头愣了一下，嘿嘿一笑说：“她走了，早几天就走了。”
我也愣了一下，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的猜想。
走了？买菜去了？上班去了？回娘家了？?我注意到老刺头的目光暗了下来。
“走了，跑了。”
老刺头看了一眼坐在门口板凳上的儿子，继续给我剃头，只是速度有些变慢了。
我从镜子中发觉他的眼神中除了温柔更多了些许的苦涩。我有些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虽然很早以前我就察觉到除了发型，孩子和老刺头长得真不像但没多说，怕是自己多虑了。
“一开始我只是怀疑，但她说想先不领证时我心里就大概有数了。我想她迟早是要走的。”
“那为什么还要结婚啊？”我很生气。
“能留她一天就多留一天吧，小刺头也多一天有妈的日子。”
“你就让她这么走了？跑了？”
“但至少，她没把孩子带走。”
“可孩子.......”
“我没关系的，”老刺头忽然加重了语气“孩子是我看着出生的，是我带着他吃饭，教他喊爸爸，告诉他要做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他是我带大的。他是，他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啊！”
我看着老刺头带着血丝的眼中那股摄人的坚定。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说：“知道了。不就是你儿子，我侄子嘛。”
老刺头愣了愣，嘿嘿一笑回应道：“对对对，我老刺头的儿子，你小猢狲的侄子！”
我也嘿嘿一笑招呼了一声：“小子，过来。”
小刺头看了眼老刺头，见爸爸点了头才哒哒哒地跑到我的跟前。
我拍拍他的刺猬头，说：“叫声叔叔听，给你压岁钱。”
小刺头竟一脸嫌弃对着我吐舌头，说“才不要，小猢狲。噗～”
我大怒，威胁道：“你个小鬼，信不信等我头剪好打你屁股！”
“我才不怕你嘞，小猢狲，小猢狲.......”
店里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老板边算账，边笑着说：“这小鬼，有几分你当年的混球样子。”
老刺头哈哈大笑：“看见没，我儿子，像我！”
我也跟着哈哈大笑。
“像，必须像！”
按惯例我剃完头后，店也就关门了。
我看着老刺头在积着小雪的地上缓缓蹲下魁梧的身子给小刺头套上新棉袄，裹上小围巾。
小刺头红着脸，嘟着冒着热气的小嘴说：“爸爸，新年快乐。”
老刺头放缓了手中的动作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将自己的头轻轻地抵在小刺头的胸前带着抽泣的腔调回应道：“嗯，新年快乐，儿子。”
我看着空中绽放着耀眼的烟火映照着飘落的雪花像是从天而降的繁星落在两个刺猬头上闪出五颜六色的光。
过年前的最后一个星期我从南京匆匆赶回家乡参加表哥的婚礼。
会场布置的得浪漫温馨，新娘拖着雪白的裙摆长纱走过粉色玫瑰装饰的拱门，在新郎单膝跪地从岳父的手中接过新娘手的那一刻欣喜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新娘的双眼。
新郎缓缓起身牵着她走到作为司仪的我面前。
感谢亲友、互诉誓言、交换戒指。
在无数的祝福和掌声中，我问新郎：“这一刻，请问你是不是真的看见了自己的幸运？”
新郎愣了一下，估计没想到我还记得多年以前的这句话。他注视着哭花了妆的新娘然后再次牵起她的双手，说：“她，就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幸运。”
新娘红着眼圈，回应道：“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大最大的幸运。”
被秀了一身鸡比皮疙瘩的我心中怪自己嘴贱。
然后微微一笑，说：“祝你们幸福。”
那年的年三十，我去店里的时候正碰上老刺头不在。
“去给债主拜年了吧，小刺头身体一直不好前段时间病的不轻，花了不少钱。”老板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一边算着帐，然后抽出一叠钞票塞进老刺头的工资袋里。
我知道当年那么多人上门招聘，老板偏偏选中了老刺头这个混子大概是看他携家带口还有债在身，知道他本性不差想帮他一把。
“老板，你是个好人啊。”我说。
“还用的着你这小猢狲说？。”老板说道。
我搬了板凳坐在门口看着小刺头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拿着树枝在地上瞎画。
发现我坐在身边，红着小脸叫了一声：“猢叔叔......”
“臭小子，说了几次了。叫叔叔就行了，怎么跟你爸一个德行。”我应道。
小刺头嘻嘻嘻的笑起来，我也跟着一起傻笑。
“要是觉得孤单了，就来找叔叔玩。”我拍着他的刺猬头说道。
小刺头嘟着嘴，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我没有觉得孤单，只是有的时候有点想妈妈……就一点点......不过没事，有时候运气好睡觉的时候就能见到妈妈，嘻嘻。”
我知道小刺头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即便一个人闷在被窝里哭也不会在老刺头的面前提起自己妈妈。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眼前这个才只有五六岁的孩子。我没有经历过，我不是小刺头，我无法感受那份无奈与无助。小刺头的母亲跟着老刺头过了这么多年艰苦还债的生活，忽然某一天的情绪爆发离开了他们，我也没有资格指责。
看着小刺头在晚霞的包裹下眼中充满了向往，说：“爸爸说妈妈只是在外面迷路了但妈妈很聪明的，一定会找到回家的路。”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简陋的婚礼上老刺头穿着笔挺的西装晕头转向地勾着我的脖子对我的耳朵大喊着自己有多么多么幸运，大喊着要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过上幸福得不得了的生活。
想起了表哥发的那句话——画好妆，穿上西服，戴上戒指，面对面的那一刻，你是不是真的看见了自己的幸运。
即便妻子不辞而别，从此杳无音讯。
老刺头依然在等，等着这份幸运回家。
你的一生能有多少幸运降临？我说的幸运不是考试侥幸通过，不是中彩票，不是出门踩到狗屎。我说的幸运是你即便花上一辈子都愿意拼尽气力去等待去守护的人和事。
在那个放荡的年龄一个不羁的少年遇到了属于自己的幸运。
别误会，我可没说支持早恋早孕啊，我也没有资格谈论婚姻。
我只是在讲一个故事。
而这个故事的最后，我对着晚霞下那只幸福得不得了的小刺猬回答道。
嗯，那一定是当然的！
然后，笑着热泪盈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