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妈是月亮巷出了名的美人,选中的夫婿也是一玉树临风,出类拔萃的大帅哥。按照人类基因的遗传学,由他们生育出来的下一代不是帅哥也应当是个美女。
可在那个繁星密布,夜空静谧的夜晚,我老妈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阵痛后,终于诞下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小肉蛋。当护士把那肉蛋抱到我老妈面前时,她老人家一口气没提上来,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新生儿真是丑的令人发指,脑袋经过产道的挤压,像个锥子,又长又尖,而五官也像被人随手捏出来的残次品,东扭西歪的几乎都看不出是一张婴儿脸。但最让人心惊胆颤的,就是婴儿身上的那个通体的黑,简直如浓墨泼染一样,令人不敢直视。
我老爸抱着这个怪胎就跟接生的医生理论了起来。我老爸说我和我老婆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制造出这么一个面目可憎的怪胎,你们好好地给我交代清楚。结果被那医生一句话给噎在当场,半天都没找到产房的门在哪里?
那医生说:“再顺溜的瓜藤上都可能结出几个歪瓜来,这种事谁能说得清?再说了,你要怀疑不是自己的种可以去验DNA呀,找我们做什么?”
我老爸终于还是没有去验DNA,他给亲戚们解释说:家里并不富裕,何苦要浪费那么一笔钱,但私下里他却给我妈说,认命吧,就当咱们这棵瓜藤一不小心被串秧了。
我老妈死活也不相信这种串秧的混账说法,非寻死觅活地要去找院方讨个说法。
我老爸急了,赶紧扒开襁褓,把婴儿的胸口露了出来,只见那皱皱巴巴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和我老妈同出一辙的红色胎记,圆圆的,小小的,像一朵若隐若现的梅花。
我老妈顿时无语了。若非亲生骨肉,她到哪里能找出连胎记都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既然确定是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了,那他们就再也做不出那弃之荒野,任其自生自灭的残忍行径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现状。
我老爸的适应性比较强,越看那黑不溜秋的煤球越觉得与众不同,当真是丑的独特,丑的另类,丑的可爱,丑的让他爱不释手,一天恨不得亲上十几遍。
我老妈就拧巴了很多,总觉得自己一原汁原味的大美女竟然被串秧生出这么一个丑八怪,实在是人生的一大败笔,怎么想怎么憋屈。
所以当我老爸翻着字典准备给那孩子整出一个如诗如画优美典雅的芳名时,被我老妈一盆水给浇了上去:“查什么查?一串秧出来的丑八怪有什么好珍贵的?就叫串秧吧。”
我爸向来对我妈言听计从,当下便连声附和:“串秧,串秧,有意境,有深意,好名字呀。”
于是,这个丑八怪就有了一个名字,叫串秧。
我有时觉得还是应该感谢我老妈,辛亏她随口丢过来的是串秧,而不是什么丑八怪,小煤球之类的怪名。串秧这名字虽然又拗口又难听,但比起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怪名,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四岁那年,我老爸一普通的工薪阶层居然一咬牙就把我送进了一家收费昂贵的私立幼儿园,他立志要面子不行里之补,从小就要把我往才高八斗的的康庄大道上引领。
只可惜我入园后学到的第一个本领就是打架。
原因是那帮没见过世面的小兔崽话还没说利索呢,居然先学会给人起外号了。我是黑点,丑点,但怎么也给“非洲大马猴”扯不上关系吧,有他们那么侮辱人的吗?
终于有一天,当他们又在起哄着叫我“非洲大马猴”时,我爆发了,双拳紧握,瞄准目标,两拳头下去就撂倒了一个来不及逃走的小家伙。
那家伙长得比女孩还白嫩,名叫李之木,从此就被我收服,做了我雷打不动的小跟班。
但我这种试图用暴力镇压外号的行为却用力过猛了,这边刚按下葫芦那边就浮起了瓢,其结果就是那难听的外号不但没有被封锁,反而如同水一样四溢而出,纷纷流向了大街小巷。
我们那条弄堂里的孩子一个个亢奋的跟寻着宝似的,只要看到我出来,就大老远地起哄:“非洲大马猴来了,非洲大马猴来了。”
我挥着书包就冲过去,和他们扭打在了一起。但他们人多势众,每次我都是怒发冲冠地冲过去,鼻青脸肿地折回来。
我老妈看到我被人欺负,伤心的直抹眼泪,但再看看我通体乌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的确不比大马猴强到哪里去,这种明智的觉悟一旦出现,她还没为我出头自己的气焰就先熄了。
而我爸虽然恨的咬牙切齿,但他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跳出去把那帮小屁孩给爆打一顿吧?
万般无奈,我老妈只得苦口婆心地让我懦弱认怂。
但刘月月却不干了,她递给我一根手腕粗的棍子说:“串秧,以后谁要是再欺负你,就用这个棍子打他,使劲打,出事了姐给你顶着。”
刘月月是我的邻居,年长我五岁。
她是月亮巷唯一一个不嫌我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敢公然带着我出门去玩而不怕被嘲笑的人。
与我而言,刘月月就是我的主心骨,顶梁柱,是一个虽没有血缘但却至亲至爱的好姐姐。
所以,我没有任何疑问地就把她给我的命令执行了,一棍子下去就把李胖子的脑袋给打开花了。
我爸虽然又是送钱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但一回头,却对我悄悄地竖起了大拇指。
就这样,在我爸和刘月月的暗中助威之下,我挥着那条棍子愣是在我们那条弄堂里打出了响当当的知名度,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明目张胆地叫“非洲大马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