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上的药罐子已经被打开,里面仅剩下一些药渣,旁边放置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汁。一只家雀叽叽喳喳停在窗前,黑豆大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灵巧的身躯就蹦蹦跳跳到了碗边,窗外大树上的家雀们吱吱喳喳的为同伴放哨,紧张的盯着老大夫在院子里晒草药的身影。
咣当,清脆的响声伴随着家雀们的一哄而散。老大夫赶忙直起身走到药庐里查看,干了坏事的家雀还在扇动着自己润湿的翅膀,半天飞不起来,费力的飞到半空,家雀再也扇不动翅膀,狠狠摔落到了地上,沾惹了一地尘土。
家雀啾啾的叫唤着,黑豆小眼不时的泛着泪光,看着好不可怜。老大夫收拾了一桌的狼藉,这才抽空看了一眼地上耍赖扮可怜的家雀,没好气的用脚踢了踢小家伙,“该,我养的家雀里就你最捣蛋。把你送给村里最捣蛋的小鬼头,一准给你烤了吃了。”
黑豆听了老大夫的威胁毫不在乎,看自己扮可怜都没能躲过一踢,黑豆站立身拍了拍粘在翅膀上的灰尘,大摇大摆的跳出了药庐。
等老大夫再度烧好了药,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了,家雀们也都躲在大树下唯一的阴影处乘凉。老大夫看看日头,抬着药碗就来到了殷文筹暂住的床榻边。才撩开青灰色的帐子,老大夫就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四目相对片刻,老大夫露出了和善的笑容,“看这日头就知道你应该醒了。来,把药喝了,好的快一些。”
殷文筹惨白着小脸无力的摇了摇头,无声的表示着抗议。从小殷文筹就不爱吃药,得了病之后,都是奶奶哄着骗着才肯喝药,而且一定要有蜜饯小果,不然任性的小豆丁都能把喝下去的药给吐出来。
老大夫把药碗凑近了一些,哄劝道,“不吃药哪行啊,小山家的明天就要来接你了,好的快一点,回到那个家里不受罪。”
回应老大夫的自然不是听话的喝药,只有殷文筹的后脑勺和抽噎压抑的哭泣,这个时候的殷文筹已经不敢放声大胆的哭泣了。
老大夫有些心疼的看着床榻上嘤嘤哭泣的小豆丁,眼神飘忽的透过小豆丁看向了某处,好似在回忆什么人。
殷文筹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抹去了脸上未干的泪痕,嘴里无声的念叨,“妈妈,糖糖好怕。”
日落西山,老大夫拿着拿着食盒进来的时候,放置在床榻旁的药只剩下一点药渣留在底部。
老大夫放下食盒打开盒盖,让里面的饭香飘散出来,等了一会,发现小豆丁没有动静,走上前去查看,被褥下咕噜咕噜传出了有规律的鼾声,老大夫摇了摇小豆丁,见她睡得很熟,也没有强行叫醒,放下食盒就离开了房间。
袅袅炊烟之下,山叔家的灶台边,粗布衣裳的石楠挽着妇人的发髻,捂着嘴巴不停的咳嗽,稍微缓和一点马上往灶里加柴火,小心翼翼的看护着不让温着鸡汤的文火熄灭。
石楠弓着身子注意了好一会火,才起身拭掉了额头的汗珠,就这么简单的动作,石楠身上的伤口就扯的生疼,石楠隐忍着不发出声音,只是紧闭着眼睛等待疼痛过去。
灶房外,小香正缠着刚回家的爹爹询问二丫的下落,“爹爹,二丫什么时候回来啊?”
山叔抱起小香点了点她的鼻头,“想妹妹了?”
小香苦恼的摇了摇头,“不是,家里好多活都等着二丫呢,再不回来,我怕她干不完。”
灶房里的石楠眼里闪过讥讽,心道,都是一丘之貉,大的是人贩子,小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反正我也逃不出去,干脆和这家人同归于尽。
石楠心里越是想着这几天的遭遇,心里越发的恨,看向锅里的鸡汤就恨不得加进砒霜,全毒死了,一了百了。
可是小豆丁怎么办,还没有确定小豆丁是安全的,自己心里如何过得去,如果不是跟着自己,小豆丁何至于受这份罪。
可是石楠完全没有想到,殷文筹也是被拐卖来的,遭什么罪,在哪里遭罪,都不是石楠可以控制的,也许石楠把不能挽救亲妹妹的遗憾投射在殷文筹身上了吧,毕竟,亲妹妹在眼前被溺亡,不是谁都可以接受的,就算是还陷在苦难中的石楠,都还没有办法把殷文筹和自己妹妹的角色分开。也正式因为殷文筹的出现,才让快要疯魔的石楠清醒,正如现在,石楠想到要和这家人同归于尽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小豆丁被烫红双手还不停巴拉吃食的模样,如果自己死了,小豆丁怎么办,自己,自己甚至都没有询问过小豆丁的名字,一直沿用着自己妹妹囡囡的小名。
石楠不知道应该感谢上苍还是怨恨菩萨,在自己被打的半死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竟然奇迹般的苏醒了过来,醒来之前,明明感受到了侵入骨髓的阴冷,这么重的伤竟然一夜之间不药而愈。
也不算是,不药而愈。摸了摸衣服下不能示人的地方,那里依然残留着肿胀的伤痕。可是地上一滩干涸的血迹明白的告诉石楠,她确实曾在生死边缘徘徊过,而且从柴房清醒过来之后,石楠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得到治疗,连拿着席子过来收尸的山叔都被支起身子的石楠吓到,扶着柴房们往里面瞅了半晌,才敢肯定,昨天几乎快断气的人醒过来了,而且气色看起来还不错,虽然和正常人的起色是没法比,可从灰白透明恢复到苍白也足以让人惊讶。
山叔知道石楠有一些家世,是被后宅内斗给带害了。贵女又如何,被卖给乡下泥腿子当媳妇之后,就算逃了回去,本家也不会接受的,恐怕还要劝她和丈夫回去好好过日子。难说现在,家里就已经给发了丧,大户人家谁没有一两个闺女,要是真出了这样毁名节的事情,在乎名声的大户人家怎么可能会接受已经被污了清白的闺女。
山叔了解这些个腌脏道道,石楠也是知晓自己回不去了。
不说自己消失了这么些天,就算自己被拐当天就被救回,也是会被视为弃子,远嫁他乡,亦或是常伴青灯。如果祖母再狠一些,一尺白绫就是自己的下场。
既然已经没有退路,不如在外寻找到生存之地。
可是现下这个地方,那个自称是自己丈夫的二狗子,那个把自己打的片体鳞伤的山婶,都不是好想与的。
母亲曾经埋怨过,说自己这个脾气,到了娘家不受待见。
可是石楠发现自己的脾气并没有在这么些天的遭遇中被抹平,只是学会了隐藏在姣好的皮囊之下,随时等待着爆发。
殷文筹把准备玉石俱焚的石楠拉回了爆点边缘,殷文筹就是石楠的希望,本来寻思着如何和这家人同归于尽的石楠放松了紧握的拳头,嵌入肉里的指甲带出了点点红珠。
听着院内山叔的话语,石楠渐渐平复的心情,“爹明天就把二丫接回来,老大夫给看了,没多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