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是我做的。”
中年人并没有因为清瘦男子的询问恼怒,他转身看向躺在地上的小七,道:“这最后一场斗兽对你很重要,却因为我而出了意外,你没有获得自由,如今更是即将因为身体彻底崩溃而死去,你的心中恨吗?”
恨吗?
小七想了想,恨!他当然恨啊,恨不得这中年人死在来时的路上,恨不得这中年人永远都不出现,然而这满腔的怨恨却在转瞬间化为无力与悲伤。
“恨就好。”中年人看着小七眼中透出的怨恨,淡淡的说道:“你不要怪我,这世道如此,只能算你运气不好,你觉得你命苦,这世上比你命苦之人大有所在,你觉得我不该对火焰猫做手脚,断了你的未来,你可知道,他口中的那个男子,同样断了我的未来,只是我没有死而已。”
“我脸上的伤疤,便是那个男人所赠,当初他给我留下这道伤疤的时候,我同样恨,他却对我说,弱肉强食,这是生存的基本法则,怪不得他,今天,我将这句话送给你。”
“就算你是特级执事,也不能随意插手斗兽场内部的事情吧。”清瘦男子听得中年人的话,心中很不是滋味,有些不甘心又或是提醒般说道:“而且,他和那个男人有关系,你就不怕那个男人报复吗?”
“特级执事是不能随意插手斗兽场的事情。”中年人闻言,脸色阴沉起来,道:“但如果斗兽场做主的几位执事做错了呢?斗兽场明确规定,奴籍杂役不能离开斗兽场,你当那规矩是开玩笑的吗,就差一点儿,如果我晚来一天,你们就闯大祸了。”
“至于那个男人,他已经死了,他对那个方桐的承诺当然也就不存在了,方桐的要求,自然也就无从提起,这个少年也就出不了斗兽场,你明白了吗?”
听了中年人的话,清瘦男子心头一阵疑惑,奴籍杂役不能离开斗兽场,这是秘辛,但具体为何,他却并不清楚。
旋即他便听到那个男人死了,浑身猛然一震,怎么可能?那个疯狂嗜血的男人,他怎么可能会死?随之便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看着小七,脸上透露着不忍。
中年人看向小七,只见小七双眼望着夜空,静静的流着眼泪,眼神中有一些无力,有一些委屈,有一些悲伤,却唯独没有了任何恨的存在。
中年人的心中一阵惊奇,仔细审视了小七一番,道:“你这少年倒是有着一副好心性,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竟然摸不准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真是怪哉。”
“这世上的一切,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如果不是你这身体崩溃的太彻底了,我倒真想救你。”中年人顿了顿,脸上隐隐透露出惋惜,道:“这世上从不缺少天才,而能配得上天才的心性,却是少之又少,你勉强算一个,可惜啊,你却要死了。”
“说实话,现在我到是真有些后悔了。”
中年人说完,便没有理会任何人,消失在了这斗兽场中。
清瘦男子则走到近前看着小七,脸上透露着不忍与怜悯,他没资格评价青年人说的对与不对,也没能力改变眼前的一切,那个男人死了,小七输掉斗兽,不会有任何人遭殃,一切都将继续,只是无论如何,这对于小七来说,都太残忍了。
“三爷,我觉得他说的不对,做了就是做了,还真想救你,还后悔,假慈悲!”
清瘦男子身后,一个矮胖中年人走上前来,圆圆的脸上满是不忿,看向小七的眼中充满了同情,旋即也是无力的叹了一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
“别瞎说,特级执事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我们还是不要乱评价的好。”
清瘦男子闻言赶忙拉了拉矮胖中年人,抬头向四周望去,见好一会儿没有动静,这才放下心来,狠狠的瞪了一眼矮胖中年人。
“拉我做什么,我说的是事实。”
矮胖中年人略有些不满,却也知道清瘦男子是为了他好,没有在过多的说些什么,两人看着独自望着夜空流泪的小七,心中均是有些愧疚与难受,原本这场斗兽应该是以小七胜利来结束的,却出了如此意外。
“呃。”
小七嘴中发出声音,清澈的双眼看向清瘦男子,眼中好似在表达些什么。
“你不想我告诉方桐你输了?”清瘦男子顿了顿,猜测的说道。
小七眨了眨眼。
“好,我会告诉方桐,这场斗兽你赢了,并且斗兽场做主的几位执事不需要他一命换一命,你看这样可以吗?”清瘦男子感受到小七眼中的感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让他们送你去火葬坑吧。”
小七眨了眨眼睛。
清瘦男子招了招手,散落在周围的几个斗兽场的工作人员便寻了一副担架,将小七慢慢的放到担架上,便要离去。
清瘦男子在此时开口,道:“若有来生,愿你能投一户好人家,不要再遭受这些苦难,安稳幸福的过完一辈子。”
漆黑夜空中,寒风夹杂着大雪袭来,仿佛瞬间便将斗兽场内染成了雪白。
……
幽静的街道上,四个黑衣男子正抬着一副担架疾行,担架上,小七不时地眨着眼睛,轻微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心中莫名惆怅。
他自打记事起,便一直是一个人,从未有人照顾他,也从未有人关心过他,他依靠着从垃圾堆上捡来的食物与衣服活过一天又一天,他也曾羡慕那些穿好衣服,吃饱饭的同龄小孩,也曾想与他们一同玩耍,但当他被一群孩子围着暴打的时候,他知道,他与他们并不一样。
他从未与野狗争抢过食物,因为野狗早已被大一些的乞丐们打杀吃肉了,一次偶然,他捡到了一小包熟肉,不知是谁丢的,那是他第一次吃到肉。
那一年,他五岁。
他的活动范围很小,其他地方都被年龄大的乞丐霸占了,不许他过去,他若过去,便打断他的腿,他见过断了腿的其他乞丐,没几天便饿死了,因此他从不敢乱跑,反倒是其他乞丐经常过来欺负他,抢走他私藏的食物或新捡的衣服。
他记得,在进入斗兽场之前,他只吃饱过一次,那是几个少年,拿了十几个大包子来找他,他当时高兴极了,硬是吃下去五个,撑的都走不动了,第二天,他则看见那几个少年在不远处对他指指点点,说着什么他果然说不出话了。
那一年,他六岁。
他曾光顾过街边的小摊,依靠着同情,他得到了一些食物,但当他第二次出现在那些街边的摊位前时,他得到的是辱骂与殴打,他知道了,这些人会同情他一次,却不会同情他第二次,因为那之后也许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甚至无数次,因此他学会了,只有在最饥饿的时候,才会依靠同情去获得食物。
他身上的衣服在冬天时总是不太够,因为在冬天,他的身上总是很冷,即便生了火堆,也只是温暖一阵,而有一个冬天,非常的冷,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隆起的火堆被扑灭了一次又一次,当他第二次将冻的没有知觉的脚趾掰断之后,他忍不住在雪地中狂奔起来,向着前几天听到的,要招工的那个地方跑去。
那一年,他七岁。
小七眨了眨微微湿润的眼睛,染血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如在七岁的那个冬天,将他抱着的方老头的怀中一样,当时的他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现在他知道,那是幸福。
八年前,他踏雪狂奔,在那个冬天进入了斗兽场,八年后,他躺在担架上,在大雪与寒风中被送往火葬坑。
这八年中,他渐渐长大,逐渐懂事,而在这期间,他也曾怨恨过老天,为何对他如此残忍,让他遭受这般苦难,但慢慢的,他习惯了。
七岁时,他尚且年幼,少不更事,却能在雪中狂奔,为了活下去而努力;如今他十五岁,明事理,辨是非,却躺在担架上从容赴死,没有了对生的眷恋。
这般想着,小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他渐渐地也是有些混乱了,不知道是如七岁那年一般,为了活下去再挣扎一下也好,还是应该在七岁那年,就如现在的自己一样早早死去才对。
夜空中,寒风在呜咽,像是在为了小七的死去而哭泣,鹅毛般的大雪落下,像极了出殡时的景象,好似风雪在送葬。
……
南凡城,城北一处宽阔空地上。
一个修建的极为精致的正方形大坑边,四个黑衣男子放下担架,其中一人伸手摸了摸小七的心跳,旋即摇了摇头,四人微微用力,便将担架上的小七扔进了大坑内。
正方形大坑内,已是堆积了不少尸首,在这寒冷的冬天,均是冻的坚硬无比,犹如冰冷的石头一般,小七的尸体掉下随意砸落在其中,在寒风与大雪的肆虐中,逐渐变得与其它尸首一样。
突然……
正方形大坑的内壁上泛起了火红色纹络,纹络由下而上,逐渐布满了大坑的四面内壁,陡然间,一股大火从四面内壁上喷出,焚烧起了置于大坑内的无数尸首。
这便是火葬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