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下了一天的大雪终停。
银装素裹的小院落中，一颗枯树傲然而立，落雪将枯树点缀，犹如在这寒冷的冬天中又焕发出枯树的勃勃生机，开满了雪白的冰花。
枯树下，蹲坐着一个黑衣少年，头枕着膝，看不清面容，身上落了雪，却也不掸去，只有裸露在外的双手逐渐泛着青色与白色，透露着些诡异。
天空上，一只喜鹊飞掠而来，转了几个弯儿后落于树梢，蹦跳之间带落了树梢的积雪，砸落在树下少年的身上，好不得意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给这清冷幽静的小院落中带来了一丝生气。
突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由远及近的向着少年所在的小院落走来。
而随着脚步声不断的接近，仿佛是有着心跳一般的“砰砰”声也随之响起，在这幽静的小院落中分外清晰。
脚步声越来越大，来人逐渐接近了小院落的大门，而那“砰砰”的心跳声也是随着不断传来的脚步声，一起执着的响着，且越来越强劲，仿佛要赶在那脚步声停止之前，极力挣脱掉什么。
“吱呀……”
一声木门的呻吟后，脚步声消失，而那“砰砰”的心跳声也随之戛然而止，只见蹲坐在树下的少年猛然抬头，从嘴中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白气，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消散于两米之外。
这幅景象仿佛是吓到了树梢上的喜鹊，惊慌一般展翅而飞，几个瞬间便消失于天机。
“小七，爷爷来看你了。”
推门而入者是个华发苍颜的老人，身上裹着厚厚的冬衣，刻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春天般的温暖，雪白的胡须抖了抖，却是看到了蹲坐在树下的少年。
“小七，你怎么坐在院子里，这下了雪的天冷得厉害，要是受了风寒怎么办，今晚的斗兽对你很重要，如果赢了，你可就是自由人了，凭你现在武者的身份，去哪里不讨口饭吃，对了，你是武者，身体比普通人强壮，但那也不能大意，万一出了意外，耽误了你今晚斗兽，可是会毁了你一辈子的……”
老人碎碎叨叨带着深切关怀的话语，让坐在树下的少年心中一暖，没有开口，而是眨了眨清澈透亮的眼睛，俊俏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老人看着少年脸上的笑容，神情一阵恍惚。
仿佛在很久以前，在一张略黑的小脸上也同样见到过一次这样的微笑，那笑容如现在一般，让他觉得温暖，使他心安。
那是在，八年前。
……
“方老头，赵爷吩咐的招工办的怎么样了？”
“哎，山哥，办完了，都办完了。”方老头看着从大门处走出的中年壮汉，赶忙弯着身子回答道：“二十个小杂役都招完了，都是城外的流民或是乞丐，没有正经人家的孩子，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十二岁，都签了奴契，人全部在这儿了。”
中年壮汉听着方老头的回答，眼睛顺着方老头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些年龄明显都不大的少年扎堆聚在一起，又黑又瘦，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味道。
中年壮汉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却是看到了方老头脸上的难色，转而对着围在这门前的众多人群冷声说道：“都散开，人已经招够了，没你们什么事儿了，瞧瞧你们一个个脏兮兮的样子，身上的味道都能熏死老鼠了，围在这门前多晦气，滚，都快滚！”
听着中年壮汉的叫骂，围在这门前的诸多流民与乞丐不敢吱声，只是用充满了羡慕与妒忌的眼神看了看扎堆聚在一起的少年们，推推嚷嚷的逐渐散去了。
“呃……”
正要转身回去的中年壮汉突然听到了一声沙哑的呼喊，声音中带着尖锐，透露着焦急与迫切。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挥着手踉跄地跑来，不时摔倒在雪地中，却挣扎着站起，执着的向着他所在的门前跑来。
离得近了，这才发现那小小的身影只是个约莫六七岁的男童，穿着破烂的衣服，骨瘦如柴，裸露在外的皮肤冻的青红，小嘴不停张合，却只有零星的“呃”声发出，神情很是急切。
“扑通！”
跑到门前的男童身体一个踉跄摔倒在雪地中，却没有立刻站起，而是跪在雪地中，黑红的小脸上满是哀求，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扎堆聚在一起的少年们，不停地磕起头来。
“你这小乞丐，这是做什么？”
中年壮汉看着胡乱比划一通，便没完没了磕头的男童，深深地皱了皱眉，旋即看向站在一旁的方老头，脸上露出些许疑惑。
“山哥，这事和我没关系啊。”方老头见中年壮汉看向他，雪白的胡须抖了抖，急忙解释道：“这孩子怕是来当杂役的，只是来得晚了，瞧见咱们收工，这才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看样子是想求咱们收下他，是吗孩子？”
最后一句是询问跪在地上的男童，听了方老头的话，男童连忙点头，充满哀求的眼神看了看方老头，又看了看中年壮汉，有些不知所措。
“可人已经招满了，你来晚了，我看你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虽然如此说着，但中年壮汉却并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是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方老头。
听了中年壮汉的话，男童小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悲苦，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转而又不停地磕起头来。
小小的脑袋可在雪地中，砰砰的声音不断传出，一声接着一声地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中，有人脸上带着不屑，有人脸上露出同情，也有人心怀不忍，转过身去不再看向男童。
一时间，这聚集了众多人群的门前空地上，默然无声。
不知磕了多少下，男童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昏，听得耳边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心中渐渐绝望，如果就这样回去，不出几天他便要冻死在小巷街边。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寒风如刀刮得人生疼，好不容易生起的火堆被扑灭了一次又一次，好像老天决心要冻死他一样，其他乞丐扎堆生存或许还能活下去，但他作为被排挤的另类，怕就是在这个冬天的某一场大雪中被生生冻死了。
砰砰的磕着头，男童的头脑昏沉的厉害，心中杂念纷纷，耳边依然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仿佛整个世界就此放弃了他。
他希望、他渴望，渴望对面那两个人能收下他，他不想死，他不想就这样冻死在这个冬天，虽然他不知道如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但他就是不想死啊。
如此想着，男童紧闭的双眼中，软弱与害怕般地流出了两行清泪。
“啪！”
冰冷的额头磕在了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中，仿佛有着神奇的力量一般，使得男童昏沉的头脑出现了瞬间的清明，听到了耳边话语的最后四个字。
“……我收下你。”
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男童如释重负，心中的诸多杂念退去，黑暗如同被压抑了许久一般，猛烈爆发出来吞没了男童的意识。
方老头的手掌紧贴着男童的额头，在他说完那句话后，男童的整个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无力地倒在了雪地中。
方老头急忙抱起男童，探了探鼻息发现人只是晕过去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男童稚嫩的小脸上流出的两行清泪，方老头的心中异常复杂，旋即看到男童只剩下两个大拇指的双脚，其中一只脚更像是最近才冻掉脚趾，他的心中便如刀割一般万分疼痛。
“你确定要收下他。”
中年壮汉平静的问道，话语中却没有丝毫质问与怀疑，更像在确认。
“恩，我既然说出去了，就要做到啊。”方老头看着怀中的男童，眼中流露出释然，道：“而且，他太小了，不该遭受这样的苦难，虽然世道如此，但对他来说太残酷了。”
“恩，那就这么决定了，她和你吃住在一起，他太小，还不能干活，不过奴契一样要签。”中年壮汉说着便要转身离去，身子突然顿了顿又开口道：“还有，管教好他，不要让他惹麻烦，如果出了乱子，他要死，你也要死，能做到吗？”
方老头闻言笑了笑，看着男童稚嫩的小脸，轻声好似询问一般道：“不惹麻烦，能做到吗？”
男童在这一瞬醒来，并没有听到方老头的询问，此刻在方老头的怀抱中，他只觉得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开心，他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这种感觉，只是看着方老头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方老头看着男童露出的笑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没有得到回答，但男童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温暖，使他心安。
……
“呃。”
沉浸在回忆中的方老头突然感到手臂被拉了拉，旋即回过神来，只见那枯树下的少年已然站在了他的面前，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眼中有着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