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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灼心 06

秋天不久前刚刚结束,冬天紧接着来了,风伏走出庭院,看着满园摧残,不胜唏嘘。前几日落了场不大雪,像是前来探访似的,一个时辰就归去了。多亏了这场雪,地上平添了一层薄薄银砂,行路时脚下像垫着地毯,将它握在手中也不觉得冰冷。

贪玩的风雪早早的就跑到院落独自玩闹了,风伏也经不住她欢笑声的引诱,也来到了院子里。

这时候,身处庭院另一头的风雪的呼唤声传入了他的耳朵:“大雪,大雪,快过来看啊,这儿有只好可爱的小猫!”大雪是风伏的绰号,只有妹妹会这么叫他。爷爷和哥哥都管叫她“小雪”,不知哪天她灵机一动,既然她是小雪,那风伏不就是“大雪”了嘛!

循着声,风伏赶向了那儿。就在快要靠近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从他身边窜了过去,待他回过头去看时,这个影子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哎呀,你把它吓跑了!”风雪追了过来,嘟着嘴巴愤愤地道。

下一刻,风伏睁开了眼,之前的一切原来只是一场梦境,关于他记忆中某个时刻的梦境。向窗外,天明了。

噔噔,噔噔。

一层的木阶梯响起了脚步踏上的声音。一个激灵,他从长椅上弹了起来,朝着一层跑去。“爷爷,我在这儿。”他喊着。然而,没有回声。

刚看到爷爷,他便心知大事不好。

爷爷的衣衫褴褛的,裂了好几个口子,还能从这些破口里看到里边似乎是被树枝划伤的皮肉。不止于此,他的头发也是乱糟糟,丝毫没有打理过,他的手臂也微微颤着,止不住地颤抖。这些都还只是其次,自风伏看见他的脸以后,便无法将目光挪开分毫,爷爷的脸如死灰一般,生色全无。

身子僵在阶梯上,仰着头,与风伏对视了好几分钟,爷爷的眼睛溅出两滴清泪,随着他褶皱的脸留下。他开口了,声音很小,其间却有万般的悔恨:“小伏,我找不到她……”

风雪,不再爷爷的身边。

自这太阳未盛的清晨,风伏再也没有见过爷爷的笑容。

祸星蛰伏,世间谁人先觉?

破茧衡出,惧惮伤及无故。

浸灼之心,谁人与我取除?

回首恢恢,独伫断壁残橹。

…………

…………

月余。风雪的失踪已成定局,尽管镇子的居民们听闻消息以后都出力寻找过,甚至将搜索范围扩大至小镇方圆十里,仔仔细细查了一草一木。可仍然没有风雪的行踪,就连目击者也未曾有。

为了搜寻风雪,酒楼接连歇业了近一月,所有人无一例外的都随着爷爷将脚印踏遍了镇子,每夜归来,都只带来失败的消息。酒楼的生意停得太久,账簿已然开始赤字,再不开始营业恐怕就要亏空了,尽管悲痛,爷爷知晓事理,他让众人重新将生意支起来,由他自己独自去寻找孙女。

每日天明,他都会出门,风伏不知道他会去哪儿,只知道每晚太阳落山以后他才会回来,带着一身萎靡。除了午时他会回来,匆匆地扒几口白饭,没日没夜地寻找着孙女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便是那倾盆大雨也阻挡不了他的意志,顺手带上一把伞对他就足够了。就这样,风伏同他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好不容易说上一句话,他俩之间也只剩“风雪还可能在哪里”这样一个话题。

风伏也提出过想要跟爷爷一起寻找妹妹,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爷爷竟拒绝了,只说:“爷爷会负责找到小雪,是我把她弄丢的……你好好读书,如果我这辈子都找不到…还有你。”说完,爷爷又开始做出门的准备了。这座小楼,从他的家,变成了一个歇脚的地方。风伏很清楚,自风雪失踪以来,所有一切都不复寻常,不再是他所熟悉的了。

只觉得,呆在屋里很闷,无故地,他有了一种摆脱它的欲望。去哪儿都好,只要不是在这儿。于是,他出了门去。他低着头走着走着,不知为何,怎么就来到了学堂前,至于有心,还是无意,就连他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眼前的四方小邸,既是先生讲课的学堂,也是先生的住宅,整座学塾的教授也仅他一人,进去了,不会添麻烦吗?他想。

他倒是有时间思来想去,毕竟今天不是授课的日子,不过先生却没有再给他傻傻站在原地的机会。

“在这儿僵着做些什么。”身后传来熟悉声音。风伏回过了头,他身后的人正是先生,只见先生一手抱着一袋子的蔬果,另一手提着些木匠工具,看样子是刚从集市回来。“今天没有课。”先生说。

先生将虚掩着的门推开,走了进去,然后回过头看向依旧杵在原地的他。他知道先生是让自己进来,他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来到课室里,先生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教台上,之后他们隔着一张桌子,相继就座。

二人都未说话,不过先生的一直看着风伏,令风伏紧张不已,很明显,这是先生无言的催促。

风伏埋头死死盯着课桌,犹豫好久,这才说道:“先生,我只是路过,没想到会碰到您。”

谁知,先生却说:“诡辩而已。”

风伏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为什么您会这么说?”

先生反问道:“你说你在散步,又怎么会碰巧走到我这不毛之地。”

的的确确,他来到这儿并非偶然,自妹妹失踪起,他就将多数时间花费在这件事上,前来学塾的次数也变少了。直到今天爷爷又一次提及了学塾,风伏才想到了先生。也许先生会有妹妹的消息呢?他怀着希翼,以及这份纸糊般的可能再一次破碎的准备来到了这儿。

“对不起,先生。”风伏说。

先生似是没有接受这番道歉,因为他说道:“不论是道谢,亦或是道歉,都要看着他人的眼睛,而不是像你那样垂着头颅。”先生的话说得很平淡,没有责备语气,只是一句提醒罢了。

风伏只得抬起头,说道:“谢谢先生教诲。刚才我没有承认,您说的对,我的确有件事情想要问您。”

“说吧,即使不是上课的日子,我也有义务解惑于你。”

“我的妹妹找不到了。”

“事情我有所耳闻。”

“您知道她在哪儿吗?或者,您听见过谁说见过她吗?”

先生摇摇头,断了风伏的念想。

从先生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情报,风伏起了离去的想法,于是他道:“那打扰您了,我先回去了。”

“等一会。”先生出言制止了他。“这些日子,你很少过来上课,为什么?”

“我要去找妹妹。”风伏说。

“这不是理由。”先生继续说:“而且,这件事情真如你所想,这么值得心伤吗?”

“怎么不值得了?”顿时,风伏心中的哀伤为怒意所代。万万没想到,原来一直给他传道授业的这位老先生,竟是这样一个心如铁石之人。对自己家人遭遇,他不仅没有表现出同情,居然还问出了“是否值得伤心”这样一个冷血问题。盯着先生的眼睛,风伏想要从其中看到欺骗、冷酷、蔑视,以换来揭发他真实面目的证据。他失望了,先生双目清亮透彻,依旧他平日所敬佩的那般正义凛然。

能从他的眼里看出,他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

风伏决心,今日定要同先生辩出个所以然来,之后令先生在他面前郑重地向他和他的家人们赔礼致歉。于是他道:“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您可以换个角度去思考,若是哪天您的家人也不见了,您的兄弟姊妹杳无音信。您还会这么安稳地坐在这儿,如此事不关己地言谈吗?”

“唉。”先生叹了一口气,面容却较之刚刚松懈了一些,他道:“你还记得,你刚来到学塾的那天,从书中学到的第一个道理是什么吗?”他没有予以问题直接回答,而是又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东西。

出于礼节,风伏不可能去指责先生将话题带开,他只得回答。

“我还记得。”

“说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兮祸兮,取命于天。”

“你记得很牢。”

还未等到风伏说话,先生便继续说:“既然你都记得,那便可以离开了。”说着,先生起身,去课台拿上东西,将步出课室的门。在他准备消失的时候,风伏朝着那儿,直的将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大喊了出来:“不论是福还是祸,都要有人承担,这个道理我懂得!可是先生,你为什么要说这样伤人的话?”此刻,风伏紧握着双拳,眼泪快要从眼眶里迸出来。

“唉。”这是今日,先生的第二次长叹。他说:“你的妹妹失踪了,那是她的命数,如果找出了她,那也是她的命数。”说着,先生想起什么一般,举头眺望了一眼被限制在这个四方院子之中的天空,那个还未将人置于焦灼的太阳,以及乘着清风而徐徐浮游的白云,他接着道:“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命,只与她相关。与我无关,同样地,和你也无关。”

终于,风伏还是吼了出来:“你说得没错,你说得都没有错!她的命运是她的,可她是我的妹妹,又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了?”

“怀着如此之多的愧疚与自责,去试图掌控一个并不属于的你命数,想想看,这可能吗。”先生反问到。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从前那般冷酷,至少,在风伏耳畔回荡着的,只是一句他似懂半懂的警言。

他想要找到一面镜,看看自己脸上那两样被称作“愧疚”与“自责”的东西,是不是只要将它们赶跑,风雪就能够回来了呢?可任他怎么想,都脱不开一个可怕逻辑,那便是风雪已然失踪,而且即便是用尽这一辈子,也难以从这茫茫人海之中找到她。

“您从一开始就命运命运的说个没完,可我还记得一句话,叫做‘人定胜天’,这同样是您教给我们的,对此您又作何解释呢?”

“你的妹妹失踪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便是天定的。但若你问遍全世界所有生灵,通晓世间的发生与变迁,岂不是胜天?”

风伏唯有沉默以对。

“回去吧,然后相信着假以时日,她定会出现在你面前,这也是取胜的方法之一。”先生淡淡地说道。

“我…”风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先生的下一句话给打断了。

“明天有课,记得过来。”

说完,先生走出了课室,不知去了哪儿,只听到脚步渐远。

…………

…………

回到了酒楼,风伏心中积累的沉闷丝毫不见缓解,比起拜访先生之前,此刻的他看起来精神异常薄弱,就像是被谁给抽取了几缕魂魄。此间,他一直在思考着先生的每一个字,如果先生当真冷血无情,又为什么要白费这么多口舌劝诫自己,一走了之不就好了?算他真的同情自己,那为何在他话语之间找到半个宽慰的词呢?反倒不断重复着“命运”的这类自己无法理解的命题。

先生的话,究竟意欲安慰他,还是打击他呢?他从心底更愿意相信前者。

偶然间,他摸到了衣衫夹层里的一枚硬物。

回想起好几个月之前的一个夜晚,爷爷将一本册子交予他保存。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弄丢,他用爷爷房里的针线将它缝在衣服内袋中。拨开缝制好的线,小心翼翼地顺着缝隙取出册子。

将册子放在床边,正犹豫着要不要翻开,此前他并未认真看过,只是现在心闷得很,想要看点儿什么东西平复心境。

他还是选择了打开这本手掌大小的薄册。有很多种理由驱使着他翻开,但最大的一个理由,便是先生对于命运的看法。他依稀带着印象,这本册子对于命运,也用了短短几句话的诠释。

终归有一日,自己会习惯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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