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一回来,就看见段清蜷在屋子的一角,捧着一块凤形紫玉,呆呆的出神。那紫玉,是老单于和王夫人在段清一出生就送与她的。据说,这紫玉百年难得一块,是从西来的商人手中,用二百匹良种骏马买到的。这雕琢的凤凰,也是请了中原的匠人,细心琢磨的。紫玉的圆润通透,凤凰的潇洒灵动,浑然天成。
“小清啊,怎么在这里坐着?”赵嬷嬷取了一件薄衫,披在段清身上。知道她在想娘亲,眼中尽是怜惜之情,“早晚还是有些凉的,该多穿些。”
“嬷嬷,娘亲怎么还不来接我们啊?”段清抬起头,泪眼汪汪的。
赵嬷嬷这才看见段清的嘴唇破了,结了一层血痂,嘴角一动,就渗出血来。忙捧起她的小脸,紧张的看嘴角的伤口,“我的小祖宗,这又是怎么弄的啊!这要是留下疤,那可怎么了得?”
“母亲是不是再也不会来接我们了?”段清不知道赵嬷嬷对此事是否知情,只能含含糊糊的问她,装作什么都不懂得样子。
赵嬷嬷微微一愣,旋即神色如常的说道,“夫人怎么会不要你了!只是段部这段日子又是灾荒又是战乱,不安定。夫人前几日才来了书信,等局势稍定,再接你回去。”
段清把头埋在膝间,再也不去理赵嬷嬷。她知道,赵嬷嬷说了谎。距离如此之近,赵嬷嬷的那一点慌乱,没能逃过她的眼睛。他们都在瞒着她,骗她。她要回到段部,去找大哥,让大哥派人去救娘亲!
入夜,璀璨的星光被薄云笼罩着,只露出隐隐的亮光。
趁着赵嬷嬷睡熟,段清蹑手蹑脚的跨到了床榻外面,穿上鞋子,披上衣服,偷偷跑了出去。可是正门和角门都有人守着,根本出不去。她正灰心丧气的打算回去,就见厨房门口停着一辆木车,车上还散散的堆了几个竹筐。
“快点,磨蹭什么呢!这扇猪肉也扔到车上去。”一个老婆婆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一点烛火越来越亮。
段清吓得赶紧躲了起来。
就见一个婆子举着烛火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照亮。紧跟着,就有两个小子抬着一扇猪肉出来了。那婆子把木车上的空竹筐扔到了地上,招呼那两个小子把猪肉放在了木车板上。三人杂手杂脚的把竹筐又堆了上去,从厨房里抬了两筐菜叶子倒在上面。
“娘,我看灶上还有两挂腊肉,咱们回去炒着吃!”一个小子一边擦着口水,一边馋馋的说。
“你个傻子!”那婆子重重敲了他脑袋一下,“那腊肉是别人送给高府的,都是有数的。不摆明了是你偷得了吗!明儿是初一,肉铺又会来送猪肉,到时候谁会在乎这扇上个月的剩猪肉!把这肉抬回去,娘给你们炖肉吃!不比那小小的两条子腊肉好!”
那婆子推起小车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左右观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口袋,拉着两个小子,哈着腰,小跑着回了厨房,“你们两个,去缸里装一袋子白面,回去做饼吃。我给你们照亮!”
段清从阴影里走出来,心下有了主意。
那婆子从屋里走出来,把面口袋甩到了车上,正砸在段清头上,疼的她哎呦了一声。四下寂静,这一声就格外明显,“谁!”那婆子吓了一大跳,害怕的看着四周。
“娘!我们能走了吗?”一个小子在她身后问。
那婆子方长舒了一口气,敲着他的脑袋,“让你小点声,你非要乱叫,一会儿招来了人,都得吃瓜落!推车!”
两个小子一人一边,推着车子往角门走去,“怎么这么沉啊!”两人弓着身子,费力的顶着车子。
“别说话,站直了,轻松点。别让人看出来!”那婆子提着灯笼,在边上跟着。
“他宋大娘,今儿走得晚呐!”看门的婆子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角门,放他们出去。
“这不是府里人口多,这些个烂菜叶子、骨头棒子也就多,收拾了半天才弄干净!”那宋婆子陪着笑,“下了夜记得上家里来,老大媳妇蒸了白糕,尝尝她的手艺。”
“好好好,我一定过去!”看门的婆子送了他们出去,这才关上角门,上了门栓,蜷在一旁睡着了。
三人没有直接回到府边巷子的家里,而是去了宋婆子的娘家,离高府有三四条巷子的路程。天色昏暗,又临近宵禁,路上没有多少行人,大多是挑着担子、推着车子的小贩,行色匆匆,赶着回家。
“娘,娘,开门!”宋婆子拍着一扇残破的木门。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妪步履蹒跚的从屋里出来,打开了院门,见自己的女儿在门外站着,不由得好奇,“你怎么回来啦!”
宋婆子把老妪推到一边,招呼自己的儿子推车进来,又把门关上。
“这,这是什么啊?”老妪指着那一车菜叶子,大为不解。好端端的,推一车菜叶子来干什么?
“进去说,进去说!”宋婆子拉着老妪进了屋子,又招呼两个儿子进来。四人关上房门,不知在说些什么。
段清听见外边没有声音了,这才费力的推开压在肩上的面口袋,拨开菜叶子,从竹筐里跳出来。她看了看这破烂的院子,土墙塌了一半,地上是不知堆积了多久的枯叶,唯一的一间屋舍顶上也是杂草丛生。院门只是几块木板稀稀疏疏的拼在一起,门栓也没上,斜斜的立在一边。段清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尽量不踩到枯叶,缓缓的打开门,溜了出去。
此刻,蓟城内已经宵禁。坊市的大门关着,此刻也出不去。段清坐在门边,嘟着小嘴,愁容不展。门那边,时不时地有脚步声传来。铁甲铿锵的,该是巡逻的卫士。梆子声声,该是打更的更夫。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个路人。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段清仰着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口中轻叹。夜空中,影影绰绰的繁星显得倍加神秘,“也不知娘亲好不好?”
不远处的屋檐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