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乌云散开，有一抹灿烂阳光洒落，照到踩在万丈玄空的老道士身上。
宋瑾柯双眼不再凝视梅棠断，而是死死盯着更远地方的慕长临，他身后的那条白色巨蟒，神色露出几分懊恼。
便在这时，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用着戏谑的语气，传至老道士耳畔。
事实上，万丈玄空上面确实只有老道士一人，原则上看，勾玉桥与这里隔着万丈，声音无法传来。
可老道士听得分外清晰，缓缓转过头，注视着满脸讥诮的梅棠断。
说话者正是老前辈。
老武神故意用遗憾的语气，沉声冷笑道：“三十年前赵秦气数将尽，却在一夜之间孕育出了龙脉。如今老龙垂暮，新龙出世……这就是你宋瑾柯二次下凡的原因？呵呵，可是这条天生用来压制龙运的煞蟒，怎么半点煞气都无？”
宋瑾柯面色沉寂，脑海中回想到刚才在慕长临掌心中，所见到的一幕。
那是万年前的一幕。
宋瑾柯先前以仙人手段，不仅看到了慕长临今生百年的秘密，还见到了慕长临千年前的前世，其中有许多东西，饶是他也要为之震撼。
可真正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还是最后的那一幕。
自三百年前出世，到后来飞升天人，再到今日，向来算无遗策的宋瑾柯，不论天上还是天下，只算错过两次，一次在三十年前，一次在三十年后的今日。
三十年前那次，是真的算错。
而今日，更加准确来说，应该是他压根没算到。
宋瑾柯面无表情，沉吟了许久，平淡看了眼地面，“本座三十年一钓，有的是漫长耐心，更可以等待机会，反倒是你梅棠断，希望本座下次下凡时，见到的，不是你的墓碑。”
只听万丈高空中，突然传出一声沉重的冷哼。
紧接着，雨幕破碎，乌云散去，朗朗晴空再度浮现。
老道士走了。
不是去往别处，而是返回他应该在的地方。
梅棠断凝视着蔚蓝天空中闪烁消失的一道金光，低头沉思起来。
断刀不知在何时回到了他的手中，又悄然消失不见。
灰色雾海仿若从未出现过般，蓦然消失于无形。
老前辈走到树林外的时候，姬天莱已经消失不见，显然是见远处仙凡争斗落幕，而慕长临身上又有异象保护，悄然逃走了。寂静的树林外，风吹树叶簌簌响，慕长临身后的白色巨蟒已经消失，王种凉昏厥在不远处，穿着青衣的诡门女子则是硬撑着最后一口气，盘膝坐在十丈外，用自己的方式恢复调理伤势。
慕长临脸色苍白，虚弱地躺在地上，此刻见到老前辈走近，勉强地伸出左手，比了个大拇指。
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咧嘴笑道：“老前辈，技术活啊。”
梅棠断看了眼就连做出笑脸都勉强的慕长临，翻白眼说道：“老夫知道你要说什么，别问，老夫只是猜到了一点点。”
慕长临眨了眨眼睛，笑颜丝毫不减。
老前辈看似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可左看右看，四周皆是一片狼狈，鲜血、断草、树藤、坑坑洼洼的土地……实在没个干净地，索性一屁股坐在慕长临身前。
他沉吟良久，终于还是淡淡开口，“别瞪眼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老夫只知道，你家大人在你身上养了些东西，不用急，这玩意对你有百利无一害，一般人做梦都求不来。至于宋瑾柯，估摸是借着刚才在你掌心比划的时候，在你身上养了一条煞蟒，用来压制那玩意。”
慕长临眉毛微挑，眼睛里布满了不可思议。
不过老前辈接下来的一句话，倒是令慕长临安心了不少。
“不过算你小子走运，不对，应该说是走大运了，想必就连宋瑾柯这老狐狸都没想到，煞蟒的煞气居然会空掉……唉，总而言之，这条白蟒已经能算你半个本命之物了，只会帮你，不会害你，不过老夫给你提个醒，日后碰上事，千万别指望这条本命白蟒，每次唤出来，都会消耗你的自身气运，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无力，脑子模糊？不用点头，老夫大概能猜到你的状态，调理调理也是可以恢复的。”
慕长临沉默下来，大概已经能猜到一些东西了。
简单来说，慕九在他身上放了些好玩意，会让他日后变强的玩意。只不过这个“变强”，却建立在影响老神仙宋瑾柯，或者说赵秦皇室的基础上，所以宋瑾柯才会特意下凡，在他身上养白蟒压制那玩意。
但又不知为什么，白蟒在慕长临身上非但不会起到压制作用，反而成了他本命之物，如此看来，慕长临可谓是因祸得福，至于老神仙宋瑾柯，则是逃不掉一句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慕九究竟在他身上放了什么东西？
慕长临想不通，索性便没有继续深想下去，正如老前辈所言，有些事情知道太多知道太早，对他非但没有好处，还会影响他的心境。
老前辈的声音继续传来。
“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这次虽然说是把宋瑾柯逼走了，但是说白了，老夫如今已经不是他的对手，刚才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他若真的不惜承受天罚跟老夫拼命，老夫这次还真吃不准会不会折他手里。”
说着说着，老前辈的声音越来越轻，许久之后，“砰”的一声闷响，只见老前辈眼帘低垂，突然倒在了地上，昏厥过去。
“老前辈？”慕长临大吃一惊，下意识以为老前辈这是在玩他，轻轻推了老前辈两把，见老前辈跟死猪般一动不动，这才确定对方是真的精疲力尽昏了过去。
他又回头看了眼远处，尚未苏醒过来的王种凉，又看了看正常调养伤势的星海，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娘咧，老子虽然说受伤是要比你们轻一些，可难道还真让老子扛你们走？
想到这里，树林前又起一声闷响。
慕长临翻着白眼，索性也昏了过去。
……
……
宣陵城位于江南道以北，闻名天下。
自古以来，宣陵城便是那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外出游历必选之处，原因无他，只因为宣陵城山景水景甲天下，由那条尽头汇入广陵江的小广陵横向贯穿，沿河街巷更是四通八达，景色秀美，风景极佳。故此，在宣陵城的茶馆文碑殿中，多有读书人留下的名言佳句，比如推门多望小广陵，宁羡宣陵不羡仙；比如乘舟侧畔千帆过，不到广陵不江东……
宣陵城的梅花最为好看，只可惜如今尚是秋季，梅花未开。
清晨时辰，宣陵城东南角的一间高雅客栈里，有年轻人起的格外早。
年轻人迎着初阳跑到巷子口，掂量着手中的银子，买下肉包豆浆，四人份的，而后又火速赶回客栈，逐个敲响了三扇雅间木门，给房间的主人送上早餐。当然，年轻人要做的事情不会只有这些，送完早餐之后，他还得跑到庭院用木桶从井里打上两桶水，烧开后倒入铁盆里，还是送往那三间房屋。
到了晌午，年轻人又跑出了客栈，按照手心纸头上的菜名，逐个跑一家家饭馆，将这些饭菜买下，有清水鲍鱼羹、太湖三白乱炖、江北虎牙蟹、临水鲫鱼……这些菜均是不同地方的口味，所以不可能在同一家饭馆出现，全部买到的时候，年轻人几乎耗尽了浑身力气，再送往那三间房。
一直到晚上，年轻人才终于有时间休息休息，不过对于年轻人来说，所谓的休息，并不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更不是坐在房中细品清茶，而是跑到客栈澡堂子里，伏在墙上的一个小洞前，全神贯注地观察澡堂另外半边的大好风景。
没错，这个生活单调、平淡、辛苦，行为又有些猥琐的年轻人，正是王种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