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这样寒冷？
我在……做什么？
视线的一头，是无边无际的、阴云密布的天空，和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冰山。视线的另一头，也是无边无际的、阴云密布的天空，和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冰山。
我的面前也有一座。我看着面前那座巨大的冰山，茫然地抬起了头。
把巨石推上山顶，然后看着它滚下去——一个声音从山顶传来。
好冷。
我麻木地环顾四周，看见了一块圆形的巨石。
不。不是一块，是很多很多块。
在远处的很多很多座、高耸入云的冰山上，还有很多很多人在山上像蚂蚁一样来来回回，把眼前的巨石推上山顶。
他们的眼神都像阴云密布的天空一样空洞，没有半点希望的火光。
我推着石头，走上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才终于走到了山顶。
山顶上居然有个人。
或者说是个鬼。一个青面獠牙，满头红毛的小鬼。
我很想告诉他，我有很多要问的问题。比如说这里是哪里，比如说我为何而来又将往何方而去，比如我我为什么要推着这块石头走向山顶，比如说我要如何才能离开这个冰冷阴暗的鬼地方。可他似乎并没有回答这些问题的心情，只是给了我一个简单的任务。
“让石头在这儿滚下去，然后再下去推上来。来回一亿次，你就可以走了。”
他的语气很冷，跟这里的天气一样。
他挥了挥手，石头就离开了我的双手。他又挥了挥手，石头便开始慢慢地向山下滚动，离开我的视线。
我麻木地看着石头蹦蹦跳跳地滚下山。直到它消失在我视线的尽头，变成一个小小的圆点。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我迈开了腿，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好冷啊。
……
陆远桥在城市间疾驰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说，有些莫名的阴沉。
如一道掠过城市的流星。
先前分明连和肉丸怪玩捉迷藏都喘得要死要活的他，却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在屋顶上急行。
越过高楼林立，村落屋舍，沿着西北的方向，朝c市狂奔而去。
……
我是谁，我要去哪里。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其他的人为什么也要这么做。
可是她们都在沉默地推动着自己的石头，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好像是这样的啊。
但是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心中会莫名地有些压抑呢？
我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吗？难道这就是生命的全部：推着石头上山，看着它蹦蹦跳跳地回到原点，迎着夹面的风雪重复那一段枯燥的旅程。没有一点颜色，也没有一点美好。
还是一切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每个人都这样，跟着做就好了？
又或者，如果生命不是这样一次次无休止的往复，那本来的生命。又该是什么样子的？有这样无休止的路途吗？有这样冰冷的天气和无情的风雪吗？
会有一些美好的片段，有些许的阳光和欢笑吗？
……
FD县。
鬼门关前，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身上的衬衫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了，在袖子上看得见许多油渍。偏偏是这样的家伙，却长着一双很是深邃的眼睛，充满了沧桑的意味。
大叔拿着一罐啤酒，打了个迷离的酒嗝，望着那座鬼门关，头也不回地说道：
“来了？”
陆远桥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面前。大叔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包烟来，往嘴里夹了一根，把烟盒丢给陆远桥。
陆远桥把烟放进嘴里，烟头忽然窜起一小簇火焰，燃烧起来。陆远桥深深地吸了一口，瞥了一眼那大叔。
“你这能力还真挺省打火机的啊。”
大叔爽朗地大笑起来：
“可不是嘛，以前老是弄丢打火机，后来就学聪明了。”
陆远桥在他身旁坐下来，弹了弹烟灰，厚颜无耻地说道：
“渣滓，我抽烟都是有个小龙套帮我点上的。”
“哈哈哈……是烟花送进去的那个年轻人吗？”
大叔朝夜空吐出了一口烟，感叹地说道：
“年轻就是好啊……”
陆远桥看着鬼门关，忽然说道：
“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傅小堇。”
大叔又灌了一口啤酒。
“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找上你家了的话，比待在我身边要安全的多。”
陆远桥虚着眼道：“皇帝不急太监急……”
陆远桥忽然说道，“我去了趟地狱，一个光头告诉我，他一个手下背叛了他，绑架了傅小堇，还拿着生死簿。”
……
再一次把石头推下山，看着它滚过满地的冰碴，在碎石坡上颠簸，踉踉跄跄地滚下去。我忽然觉得有些枯燥。
鬼告诉我，只要再这样推七千九百九十二万五千六百七十五次就好了。
我在山坡下发现了一片绿茵。
真奇怪，这么冷的山坡，会有一片绿茵。
草是郁郁葱葱的草，花是娇艳好看的花。
还有一只蝴蝶。
清冷的阳光倾斜在它的翅膀上。地上倒映着扑闪扑闪的蝶影。
真的很好看。
我想着，去把那块石头推上山，一路都惦记着那只蝴蝶。
……
你知道山坡上有一片绿茵吗，很好看，我觉得你可以去看看。还有一只蝴蝶，它好美。
我满怀欣喜地这样跟鬼说着，鬼一脸不耐烦地问我，多少次？
我愣了愣。
还有多少次？我不记得了。
鬼不耐烦地让石头滚下了山。再加一亿次，他说。
……
“啊，不过既然你都到这里来了，肯定有你的办法的嘛。”大叔依旧没心没肺地说着。
“值得吗？”陆远桥没有接话，而是忽然问道。
“奔波了那么久，甚至连你的女儿都没办法好好照顾，三天两头就把人弄丢……”
“你所追逐的，值得吗？”
创仙傅锡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看着夜空，眼睛里闪过各种各样的情绪，尽是沧桑。
“……谁知道呢。”
“我要是你的话，该放下的就放下，好好享受自己拥有的就是了。”
傅锡笑了。说道：
“说得轻巧，你自己不也没放下，枉让烟花那小妮子白白等你七十年。”
傅锡深深地吸了口烟。
“你背负的，可比我多得多呢。”
……
我越来越觉得枯燥乏味。
我本来没有想做的事情，但是有声音告诉我，让我推石头上山。
周围的人也全部都在推石头上山。
我想，跟着做就好了，总不会错的。
可是，现在，我真的很想再去看一看那只蝴蝶。
可以的话……我想坐在那片绿茵上，闻一闻那朵清冷的蓝色的花。会是什么味道呢？
可是，他们却都在告诉我，我只要推石头就好了。什么都不要想。
我这样是错的吗？我渐渐地想做和每一个人都不一样的事情。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不推石头会怎样，推了石头又会怎样。
我好像，一出生，就是只会推石头的人。
那我推了一亿次以后，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吗？还是说，是去推下一个一亿次？
只会推石头的人，不推石头了，会怎么样？
好冷啊。
……
陆远桥学着傅锡的语气，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
傅锡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如果真的掌握了生死簿的话，恐怕你的朋友会很危险了呢。”
“
……你不担心吗？老桥。”
“再在我名字前面加个老字，马上把你脱光让你在王府井大街上倒立着吃，屎。”
大叔爽朗的笑声再度传出来。
“也对，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你在他身上放进了那么恐怖的东西……”
陆远桥站起身来，随手踩灭了烟头。向那道鬼门关走去。
“不对。他真正强大的地方，不是我给他的玩意。他的身体里，有些某些比我还强大的东西……”
“‘希望’。”
他把手伸向那门后，鬼门关前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能量强度低于一定等级的生物可以随意出入，好比网眼比较大的渔网。但是，能量等级达到四级以上的生物，就无法通行了。好比个头比较大的鱼，想通过那渔网，面对的就不是一个小小的网眼了……而是整张渔网的张力。
除非，有什么人的能量可以强大过整个鬼界酆都的能量总和。
“但是，事情比我想象的棘手一点，我还是稍微进去看看吧。”
说着，陆远桥头也不回地穿过鬼门关，渐渐消失了。
……
我推完一亿次以后，蝴蝶还会在那吗？
我疲惫地把石头滚过碎石坡，停了下来。
我知道这里，这里有片绿茵。
草是郁郁葱葱的草，花是娇艳好看的花。
还有一只蝴蝶。
我倚在石头上，痴痴地看着。
清冷的阳光，把扑闪扑闪的蝶影倒映进我的眼里。
真的好美。
还有八千四百万六千四十七次。
那又怎么样？
如果没有了路，你就停下来歇歇脚。如果石头太重了，你就索性让他一路滚下山。可是幸福，如果生命在无边无尽的山路上失去了幸福，我们还能拿什么前行下去？
我看了看石头，看了看身后的绿茵，松开了双手。石头失去了支撑，踉踉跄跄地滚下山。
我抬头看看天，头也不回地向那片绿茵走去。
……
小鬼百无聊赖地在山顶上被冻得瑟瑟发抖，监督这边的工作实在是太乏味，他已经忘了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很是后悔当初被派到这份苦差事的时候不假装肚子疼之类的搪塞过去。
然后，他惊讶地看见，山坡上，走上来一个男人。
清秀的脸庞，柔和的眼睛。
他的手悬在眼前，手指上停着一只蝴蝶。厚重的云层遮掩着透来几线稀薄的阳光，恰好照在哪只蝴蝶的翅膀上。男人痴痴地看着手上的蝴蝶，一步步轻轻地走近了山顶。
“喂！你干什么？几次，你别忘了还剩几次！”
“我的天。。还有石头，还有你的石头呢？”
那男人没有回答，走到了他的面前。
小鬼忽然慌张起来。
男人的目光无限温柔，手指上的蝴蝶，翅膀轻轻地一张一合，泛出耀人的光彩。
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迷茫。在冥界难得一见的稀薄阳光中，他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抬起了头。
在永不停息的风声里，他轻轻的声音也像阳光一样温柔。
“你看，真的很美。”
小鬼怔怔地站在原地，回过神时才发现那男人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冰山上仍然是呼啸的风声，远方的山路上仍然是无数个眼神空洞、行为机械的人在推着那块圆形的巨石——小鬼没有告诉过他们，即使他们真的把那些石头推上山顶一亿次，他们也永远不能离开这里。
因为他们就像这些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山一样，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是生命的美好。
——可冰山真的就像他们一样吗？小鬼眯起眼睛，看了看眼前的冰雪；在这层厚厚的、永不融化的冰雪上，正停留着一只美丽的蝴蝶——在几乎永远不会有任何变化发生的冰山地狱里，这是那个男人留下的，唯一一处能被发现的变化了。而在此时，这只蝴蝶正吃力地扑闪着翅膀，顶着无边的风雪，飞向天上温暖的阳光。
小鬼看着这只蝴蝶，长长地呼了口气。
如果你能在此刻站在他的面前，也许能看见，他的嘴角挂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
“是啊，真的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