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蓑衣大汉渔翁坐在原来的位置,手中的笔和木板全都不见,双目紧闭,出声道:“你还有何问题,尽可提出。但我所言,也不过一家而已。”
赵政裹了裹身上衣服,死死地盯住他,不发一言。
良久,渔翁猛然睁开双眼,抬起右手,食指在额头上点了点。
赵政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去。
天下之疑,世间之问,无穷无尽,穷极一生,能知几何?
赵政想知道的,是发现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办法。
双眼之见,手之所行,心之所思,舍此外,更无他法。
随后的两个月时间,赵政过着如同苦修者一般的生活,将大部分的时间放在了藏书楼中,翻阅着各家典籍,诸子言论,充实自身,以求能够透彻了解、培养孕育心中之志。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失礼而后法。
仁、义、礼三者,可划分入德行一类。
尘世治理之法,道、德、法三类,道者,智也;德者,行也;法者,规也。
开启民智,让天下人懂得真正的取舍,消除争执,是道家的做法,但芸芸众生,心思各异,良莠不济,轻易就打破了道家的幻想。
树立标杆,推崇德行,以此教化众人,使其心生向往,是儒家的做法,但生命的有限,利益的驱动,又使儒家的方法收获甚微。
依法治世,严格按照法规办事,以赏罚为手段,是法家的做法,如今盛行于世,却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秦国的崛起,也是源于商鞅变法所奠定的基础。
世间繁荣,众生分化,正是法道兴盛的缘由,道、德两者适于辅助,或者在小范围之内施行。
精研典籍之时,赵政也未放松自身的修炼,真元探索自身,意念时刻汇聚,却是保住了意识中那点模糊的公正感觉。
期间,公孙婉来过一次,交谈几句,似对赵政的状况非常满意,随后就离开了。
除此之外,与赵政接触的也就只有宫女清露了。
这一日,刚从藏书楼出来的赵政,再次遇到了那个人,那个曾经出现在木屋中的妇人。
此时的赵政,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七大宗室中大秦宗室的宗主,秦庄襄王的母亲,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看着在自己的气势压迫之下,坚定沉着的赵政,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到此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安排的,你可有任何不满?”
清露已经满头大汗地瘫在地上,只觉得曾经温和宽容的华阳太后刚才的眼神十分吓人。
赵政神色不动道:“这里挺好,我在这学到了不少东西。”
华阳太后转身前行,边道:“随我来。”
赵政跟上。
路上遇到的许多宫女,侍卫,全都对他们二人视而不见,仿佛他们此时隐身了一般。
穿过几座高大的宫殿,走过曲折游廊,浮桥石路,华阳太后停在了一个建筑物前。
台基高耸,登临此处要走数十个青石台阶,周围栏杆全由白玉砌成,房顶四角飞檐突出,正面四尊漆黑的木柱上雕龙画凤,三层折叠式的房门也是镂空雕饰着精美的花纹。
半开的门户中,一缕青烟从中飘出,抬眼观看,只见里面树立着一个个高台,层层升高,上面摆放着一个个牌位。
门内一人,一袭黑色龙袍,身材高瘦,冠冕后隐约可见一张枯黄的脸上,透着丝丝死气。
秦非子,秦公伯,……,秦庄公,秦文公,秦穆公,……,秦武王,秦昭襄王,秦孝文王。
这是大秦祖庙,认祖归宗吗?
这本应该是在自己到达咸阳三天后,由秦王,王室成员,朝中大臣等人在旁,由祭酒主持,摆三牲六畜,焚香告祖,举行正式仪式,更改姓名。
这是迟来的仪式吗?
进入内中,庄严肃穆之气氛迎面而来,一个个牌位上全都似生出了一双利眼,冷冷俯瞰下来,注视着赵政。
华阳太后衣袖一挥,清扫一切冰冷意念,朗声道:“我大秦帝国的规矩也没那么严格,此刻,有我和子楚见证,已经足以。你上前进献三炷香,此礼即成。”
子楚是秦庄襄王的名讳。
赵政向前,经过秦庄襄王时,听得他一阵剧烈的闷声咳嗽,心中讶异。
秦庄襄王继位至今十年间,看似一事无成,几番征战无功,还折损了大秦军方三大支柱的白氏一族,行政方面也是毫无建树,但赵政却从一些信息中窥探到他的厉害。
十年前改变天下大局的战场,分为两处,副战场在长平,秦赵两军对峙,双方主帅白起、赵括;主战场却在博望坡,天下各宗各家,以及独修的众多强者,围攻当时的天下第一人墨家巨子宫望月,赵国出手之人就有左相蔺相如,右相廉颇。
这一切的引子,正是秦庄襄王邀请宫望月出任大秦国师。
结果是天下间顶尖的命修者死伤无数,天下第一人宫望月也消失无踪,唯一可以与大秦抗衡的赵国一蹶不振,宗室之中能够威胁嬴氏一族的白家也因白起沉落,而被清剿一空。
少了各方掣肘,十年时间,大秦帝国不仅稳住了第一强国的宝座,而且把强弱之间差距进一步拉大了,如今六国联手,都未必能够战胜秦军。
未料想,拥有那般算计之人,竟然是一个病痨子。
赵政身躯微俯,从左边金盘中取出三支香,在右边的蜡烛上点燃,恭敬地插在中间的香炉中,低头拜了三拜,回首处,身份易变。
此时,他再非邯郸街头的弃儿,也不是西城的混混,更不是来路不明的孽种,而是大秦帝国的嫡长子,世子嬴政。
秦庄襄王沙哑着声音道:“从今以后,你就是赢家子孙,正名为嬴政。稍待几日,孤自会命人与你安排正式住所,到时你也可多与族内之人接触。”
嬴政默然无语,一开始就被封闭在狭小空间内,不与外界联系,如今认祖归宗之时,又不见他人,将来如何确立身份,也是需多加思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