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汇附近的商住两用房建造于2000年前后。大楼里面有固定的居民,也有千奇百怪的贸易公司。周若翼每次上楼既能碰到提着篮子的阿姨,也能碰到许多来拜访的外国客人。有几次,她看到一两个跟着奶奶出门的孩子,手里揣着棒棒糖在电梯里手舞足蹈,然后门一打开,进来几个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他们几个用英文小声交谈,和孩子的咿咿呀呀融合在一起。那样的风景会让人疑惑不已。
周若翼的新单位在21楼,那是特别黑暗的楼层。不知道设计师处于何种考虑,密不透风的楼道里尽然没有一丝光源。出了电梯门,必须踩脚让感应灯亮起,才不至于栽个大跟斗。推开他们的办公室,左手是盥洗室,里面有个巨大的浴缸。因为没有人会在这里洗澡,所以被当作杂物收纳处。右手边是厨房,现在被当作茶水间。因为提供煤气,所以偶尔可以在那里做饭。下午4点左右,会有专门的阿姨来收拾房间。工作区域是由三房两厅组成的,两间为总经理室和财务室。另一间作为复印室兼会议室。其他人都在两厅里面工作。
她的公司专门做包装,工厂在青浦。办公室用来接洽和接单处理。业务内容负责现有客户的日常维护。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是据说行业内有50%的占有率。在行业内首屈一指。但是身为服务业,就是服务至上,即使是老板,接到客户的电话,立马要换成和蔼可亲的脸孔,就象接到爱人的电话。那种包容,理解,信任,是要让对方觉得无比宠溺而幸福的。
作为业务助理,周若翼每日的工作主要负责打电话。她每天一早20通电话打给各个客户,询问有无新的订单。下午则20通电话再问一遍,货物有无准确到货。她曾经提议过用EMAIL的方式来取代,但他们经理则说,现代方式不能取代电话沟通。所以40通的电话是无法避免的。开始她有一点不习惯这种频繁的电话沟通,一天下来只觉得耳朵和心力憔悴。一个月之后,她逐步找到窍门,走电话而不走脑。这样才不算太累。
麻雀虽小,五脏具全。10几个人的单位照样会有闲言碎语,人事斗争。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周若翼发现,单位基本上分为两派。一派为亲信派,这些人大多和老板沾亲带故。比如财务科的几位,是老板的两肋,老板用的都是自己人。另一派为实干派,他们大多是外聘的,跑业务,维护客人都是他们。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板不肯花大钱在用人方面,所以人才流失主要是他们。他们做的是闲人三倍,四倍的工作。而拿不到相应的报酬,自然会有积怨。两大派别,私下各自为营,互生憎恨。表面还算相安无事。
那天老板火急火燎地跑到办公室。马上召集大家开会,说是生产线上有一万件货物来不及交货,动员大家去青浦帮忙。业务经理心里想:业务部本来就缺胳膊缺腿。前一阵子招了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过试用期就走人了。现在是一个空闲的人也没有了,怎能把一线的人员调上火线。他的眼睛看着那些闲人,脸上却不能发作。
“老板,我们这里没有人手了。就算去周若翼一个人也不顶事啊。”他的手下也就周若翼一个新面孔,先将她顶了出去。周若翼心里开始盘算从嘉定到青浦的路线,脑子里浮现出带着工作帽粘盒子的悲苦场景。
“又是月末了,我们这里也要做账的。我们财务部也不行。”财务部的老大是老板的舅舅,把脸一耷拉,神圣不可侵犯。这下惨了,财务部还兼着人事部,眼看人事部那里的人也是不能动的。
老板看了看娘舅的脸,看了看业务经理的脸。左右为难。“好了好了,这样吧,就周若翼一个去吧。她的工作,先叫小李顶。”小李是人事部的,是他的小姑子。小姑子瞥了姐夫一眼,嘴里嘟哝。想是周若翼的工作比较辛苦,自然不如她的工作悠闲。
“你们其他人都下去吧,周若翼留下来。”其他人散去。周若翼无奈地等他们离开。
“你刚到公司不久,就当是现场研修吧。到了现场机灵点,要融入集体。听见没有。”老板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她,起来准备走,突然想起了什么。“青浦站到工厂的来回车钱可以报销。”
周若翼上次跟着公司的车去过一次,工厂位于青浦的郊区。从青浦总站出发大约还要半个小时。她的脑子有点混乱,还没有整理清楚,就被老板扔在了会议室里。
她怏怏地走到座位。业务经理回头劝慰她“小周,不好意思。委屈你了。我们部门一个人也走不出,只好麻烦你顶了。估计老板也不是真的缺了人不行,只不过工厂那里一直在加班,时间久了那里的人在抱怨,老板免不了做些表面功夫摆平。你去那里每天出现一下也就够意思了。”业务经理直言不讳倒也算安抚,周若翼点了点头。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小李气呼呼地走了过来。她把笔和记事本放下,手叉在胸口。
“我可什么都不会,到时候出了差错你们可不要怪我。”她用脚踢了踢旁边的空坐位。想是她勉为其难,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此刻便要爆发。
“也不是很难,我已经做了表格,你按着这一条条的做就可以了。”周若翼很细心地做了指南。用红笔划出重点。特别注意的部分还打了星号。
“这个是什么啊,我看不懂。”小李将她的指南丢在了桌上。周若翼起身让她坐下。“没事,你问我答吧。或者我把这篇东西从头到尾讲解一遍。”她安静地说。
大家都怔了怔,纷纷转头去看她们两个。小李不好意思再发脾气,拿起表格认真地看了一遍。“哦,看了可能不懂,做一遍大概就知道了。”两个人交接了一阵,小李才走了。
“小周,没有看出来,你脾气蛮好的。要我,早就不理她了。爱做什么做什么,反正老板也不管。”旁边的一个同事悄悄地说。
周若翼笑了笑。她心想:虽然不喜欢这份工作,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她曾经看过那部著名的《悠长假期》,现在遇见的不顺,就当是上帝给的假期吧。
第二天,她开始了去工厂的生涯。每天六点起来搭乘去青浦的车,到了青浦总站再换去工厂的车。几乎8点半才爬到工厂。工厂里人生地不熟,还好她来过一次,至少记得去办公室的路。
后来的一个星期里,她在生产线里做盒子。后来被嫌弃她的速度太慢,又被安排去检品线。看着成堆的盒子被拉上卡车,满载而去的时候,周若翼在痛苦里找到了些许快乐。
周五,一个同事载她去车站。到了车站已经黄昏,站在夕阳里和他们挥手告别,心里竟有几分不舍。看她的车走远了,她才买了票,在月台那里发呆。手机突然响了。显示来自于北京。
“喂,你好。”她说。
“是辛迪吗?”已经好久没有人那么称呼她了。
“我是,你是哪里?”
“你好,我是艾瑞克的经纪人。”那个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她不敢想像艾瑞克的经纪人为什么要找她。
“我下个星期要来上海,我们见个面吧。”他说。
“有什么我可以帮的上的吗?”这件事情实在太诡异了。
“见面再谈吧,我下周联系你。你一直使用这个电话吗?”他又问。
“是。”她回答。
“那么下周见。”对方挂了电话。
夕阳也快垂下,一丝风也没有。周若翼踏上回嘉定的车,心里泛着无数的疑问。随后,她觉得有些累了,将头倒在座椅上,沉沉睡去。
悠扬的《回家》开始播放,她到了最后一站。她想,刚才也许做了个梦,艾瑞克的经纪人打了她的电话。她翻看手机,看到了电话记录。心里打起鼓来。最后她想,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自从ELEGANT离职后,她一点好事情也没有碰到过。所以又开始失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