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淡银色的月光，将婆娑的竹影映在窗上。窗前背窗而坐的男人，静静地思索着身前的一盘残局。
“殿下，消息已经放出去了。”黑暗中，墨香躬身禀道。
“嗯。”刘宸磕了磕指间的黑子。“翊阳王那边也听说了吧，他们有什么反应？”
“回殿下的话，翊阳王因为世子妃的关系，很谨慎，没有什么反应，就连德王和祁王他们找上门去都称病不出。但是婢子早就想到这个问题，咱们的人在散播消息的时候，最先就是从翊阳王府的后院开始传的。”
翊阳王世子妃胡氏，是老卫国公的嫡长女，也就是胡贵妃的亲姐姐，西太后的大侄女，仅位于当年的张雅乐之后的皇后人选。
“做得好。”刘宸淡淡赞了一句。“若不是这时皇祖母的人手理当被父皇盯住了，须得由孤在宫外散播玉司的消息，孤还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事可做？”
说着他苦笑起来。“东太后她，居然连玉司被父皇藏于凤音阁这样的隐秘都能查到，孤原本，还是小觑了她。”
这样下去，他何时能够得到自由？
玉质的棋子滚落在棋盘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殿下？”墨香担心着，上前两步。
“孤无事。”刘宸摆摆手。他不是遇到困难就会轻易放弃的男人，否则也不会走到今天。
虽然在这一次联合对付高揽并胡家的行动中，东太后展现出了极其强悍的深不可测的力量，但对于暂时作为盟友的他来说，不失为一个趁机摸清她老底的好机会。
多年以来，那个老女人，一直是他的引路者，和最终要超越的目标。虽然张家那个小嫡女出生之后，他也察觉到东太后对他略有疏远的心思，但刘宸心里还是有把握，东太后那么精明的女人，最多只是在小九的身上准备一条后路罢了。
只要他这个太子不出错，她不可能放弃他。
“最近梅香那边怎么样了，还是不能通过她联系到天一吗？”血衣内卫中以代号相称，“天一”即是天字部统领的专属代号，也就是周芝。
“回殿下，还是不行。我们的人做了很多次试探，但是天一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完全不像是之前暗线说的，很在乎梅香的样子。”墨香低头说道，语气十分惭愧。
“再怎么说，他也是父皇新提拔的内卫中的心腹，内卫四大统领中来历最为神秘之人，除了他的师姐是梅香这一条线索，仿佛是凭空冒出来一般。这样的人，短时间内不回应你们，也是很正常的。”刘宸不疾不徐地说道。
“但不管怎么样，有梅香这一条线索，就已经非常好了。墨香，你要知道，后宫中几个最大的势力，如孤那两位皇祖母都在内卫中有着地位不低的暗线。而孤只有得到天一此人，才算是有了与他们争锋的资本，所以梅香那边，绝对不能放弃，你明白了吗？”
西太后可以操控部分内卫，甚至毒杀了他的皇祖父这件事，刘宸早就知道。他本以为东太后在这个方面会弱上一些，但只看她掌握到玉司那种级别的机密，不难猜测她也在内卫中有着极厉害的人物。所以，他就更不能落后了。
“婢子明白！”墨香正容应道。“只是，既然梅香这么重要，您又为何放她去了箫姑娘那里呢？”
“因为她也是梅少英的师妹。”刘宸转过身来，看着身边秀美出尘的女官。“当年孤的手尾不全，没料到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师妹会如此胆大包天，居然会为他近到了孤的身边。之前梅香在东宫四年都得不到那个真相，便已经对孤有了不满，要不是那时她的师弟忽然成了天一，孤对她，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碰也碰不得的地步。”
“当年那件事情，”墨香皱眉。“婢子自认，已经做得很干净了。殿下您既然想要得到天一，只因为这点隐患就轻易地放她走，似乎不是您的作风？”
“你还不明白吗？”男人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眼神既残酷又温柔。“梅少英之死，是不会有真相的，所以孤也永远得不到梅香。但是她……她不同。若是世间还有一人，可以不靠那个真相就俘获梅香那颗充满了仇恨的心，那必然是她。”
“她……”墨香怔了怔。“殿下是指，箫姑娘？”
“嗯。表妹她，有一种，在这个后宫里，谁都不具备的力量呢。”
“力量？”那个小女孩能有什么力量？
“呵呵……”是心啊，真心的力量，单单是展现出来，就让他沉醉不已，甘心堕入其中的力量。
作为大魏的太子殿下，刘宸从前只觉得，生命中除了权力，空空荡荡；直到看到她，才明白，能给活着增添意义的，还有另一人的全心相待。
他想要她的心，而她的人，又恰是东太后想要他要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幸运呢？
“殿下……”痴痴望着眼前笑意缱绻的男子，墨香的紧握成拳的掌心，不觉被指甲抠出了血来。
殿下，婢子也爱您。为何您却只看见，那颗东太后用来控制您的棋子呢？
……
“姑外祖母！”挽湘宫偏殿内，薇然望着门口的来人，吃惊地站了起来。
“妹妹见过姐姐。”桌旁的耿太妃也慌忙起身，见礼道。“姐姐何时回宫的，可用过晚膳了，怎么不通知妹妹和薇然去宫门处迎接呢？”
“不过是几步路罢了。”东太后不以为意地笑笑，一改往日的严肃，竟显得十分慈和。“哀家陪皇上吃过了，听说你们聊得开心，就没叫人打扰，自己过来看看。”
和毕生宿敌一起回忆了那个宁妃一个下午，就算是她这颗铁打的心，也感到十分疲惫。
“妹妹见识浅陋，也不能和薇然聊些什么，多是这孩子在教我呢。”耿太妃赧然道。她知道东太后一向不大喜欢亲手带大的孩子，居然和她这个小小的太妃关系更亲。
“当不得太妃娘娘夸，”女孩中规中矩地答谢。这些年来，她也体谅了耿太妃的苦楚，一向是有默契地在东太后面前装作两人不熟。“姑外祖母自小教我礼敬长辈，这些都是薇然该做的。”
“哈哈，你们俩关系和睦，哀家看着也开心了。”东太后爽朗地大笑起来，丝毫不顾一老一少瞬间僵住的表情。“妹妹怎的，不愿意请哀家进去坐坐吗？”
“啊，当然不是。”耿太妃吓了一跳，连忙应道。“妹妹这地儿简陋，姐姐不嫌弃就好。”说着便上前扶住东太后的一边臂膀。
“姑外祖母，薇然为您倒茶。”同被吓着了的薇然也匆匆动作起来。
“哈哈哈……”东太后大笑着踏入屋中。
被她灼灼的目光注视着的女孩，却依然毫无所觉，为了掩饰表情的不自然而四下忙乱着。
这孩子，与耿氏交好，可是从三岁开始的吧？
那时她还觉得她太不懂事，可放到今天，却不知是说她太过幸运，还是真的“聪明”！
再加上不知是真心还是假装的太子，日后宫中重要的人物，竟都对这孩子有了不一样……
眼前温馨的场景逐渐模糊，东太后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思绪情不自禁地飞远。下午才想起的难言的遗憾，又浮上心头。
这一辈子做不了自己命运的主角，又如何？
她现在，有薇然了。
那孩子和她不一样，她会让她好好的，风风光光的，站上那后宫权利的巅峰，过上最富贵尊荣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