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穆殿。
“陛下，夜深了，歇息罢。”高揽轻声开口。
御案后，皇帝只手撑着额头，面色隐在一片阴影中，晦暗难明。
“嗯……”至尊天子发出一声悠长而无意义的鼻音。
他和贤妃的孩子，没有了。
她一定很伤心、自责吧。
他却，连守在她床边等她醒来，都做不到。
不仅如此，为了贤妃的身体，也是怕母亲继续刁难于她，他只得派人先将她护送回了鸾和宫，对外宣称，是禁了贤妃的足。
而一整个下午加傍晚，他都在绿紈宫彻查下午发生的事情。
“皇上，这有什么可查的，就是顾氏那小贱人打碎了玉司，你应该马上赐死她！”病床边，西太后疾言厉色道。
“妹妹，”东太后责怪道。“你忘记了，贤妃只是打碎了一个摆设，就这样足以赐死一位四妃之一吗？朝臣会怎么想我们，还有顾工部，也不能让他寒心啊。”顾氏的父亲，在顾氏得宠之后很快便被皇帝升官至了工部尚书。
“哀家不管！”西太后几乎是在撒泼一般。“姐姐你也是太后，难道太后的面子如今也这么一钱不值了吗？不敬哀家的罪名，难道还不够赐死一个妃子吗？”
“够了！”埋首于贤妃榻边的皇帝终于抬起头来，怒喝一声。
“二位母后……”他顿了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朕只想知道，玉司碎了是怎么一回事？”
东太后回头看了眼屏风外赵太医的身影，赵太医浑身打了个冷颤。
玉司碎了？他死定了！
“太医令赵大人医术拔群，皇上……还是不宜惩罚过重。”至于一边伺候的宫女们，出了寝殿门就可以死了。
“呃，母后说的有理。”皇帝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只是也不能不处置……不如便交给您罢，如何？”
“唉，也好。”东太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望向屏风之外。“赵大人，请你为贤妃开好方子之后，就自行去后殿水榭处，和贵妃娘娘她们待在一处，防止娘娘们伤风中暑什么的，好吗？”
“谢……谢皇上，谢太后娘娘不杀之恩！”赵太医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瞬间散架一般趴在了地上，连连叩首。
在宫里当差，就是这么高危的行当，有时上位者说漏一句话，那后果往往却是由下面的人来承担的。
赵太医此刻，只能庆幸自己还有一身出色的医术足以保命，也有东太后那样善心的主子还愿意救下他的性命。
他赵某人这辈子，就卖给东太后娘娘了！
“母后让他去后殿，这是为何？”赵太医退下后，皇帝好奇地问道，后殿可都是妃嫔。
“此事发生得匆忙。”东太后叹息一声，揉揉额角。“哀家的人手也没有那么多，都盯着后殿呢，也只能让赵太医去那里了。”
“嗯。”皇帝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儿臣多谢母后，替儿臣封锁消息。”否则这事要是流出只言片语，一定会给他造成大麻烦。
“皇上这是说得什么话？”东太后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哀家也是刘家的媳妇，皇上您的事就是哀家的事，为您铲除隐患只不过是哀家分内之事罢了。另外，我挽湘宫的人手，能进到这绿紈宫来，还要多谢妹妹给哀家放行呢。”
“母后……”皇帝感动地望向西太后，把自己的寝宫敞开在宿敌面前，这对西太后来说牺牲不可谓不大。
“皇儿跟哀家说这些做什么呢，”西太后淡淡错过眼去。“你母后就那么不识大体吗？”
“朕就知道。”皇帝脸上露出浅浅的一丝笑意，握住了西太后的双手。“在这个世上，母后待儿臣是最好的。”
母子和睦之情，远超他与东太后之间，冷冰冰的应酬。
“只是，姐姐。”温馨半晌，西太后眉宇间忽然划过一道阴霾，主动抽出了被皇帝握住的双手。“妹妹不明白，您为什么几次三番地阻止我处罚贤妃？”
“母后，这……”皇帝的脸黑了下去。
“妹妹稍安勿躁。”东太后温声开口，伸出手来缓缓压下。“哀家的意思，不过是想要知道此事的真相罢了。不管怎么样，贤妃打碎了玉司，是我们两个都亲眼看见的事实，她的罪脱不开，想什么时候惩处都可以。只是，玉司之碎兹事体大，妹妹当真相信，这其中没有阴谋吗？”
“这，”西太后一个愣神。“姐姐是什么意思？”
“贤妃打碎玉司，是在皇后摔倒受伤之后，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皇后身上之时。也正是因为这样，有人在贤妃伸手推下玉司的时候，才没有一个人发现并阻止，更没有人来得及抢下掉落桌沿的玉司。而且，之前皇后摔倒，也是在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玉司上的时候，季嫔又突然说被僖嫔推了，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皇后被谁推了，才会像是要去撞玉司一般。可是后来皇后收住了脚步，摔伤了自己，玉司还是被贤妃打碎了。妹妹不觉得，这时有人计划好的吗？”
“这……”西太后顿时失语，她哪有那个心思想到这些？
皇帝原本听东太后说“想什么时候惩处都可以”，心中还有些不悦，待听到东太后后面的分析，这才被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听母后的话，朕大概了解到刚刚发生的事情了。母后的意思，莫不是……”不会吧？
“不错，”东太后犹豫地扫了西太后一眼。“如果，此事真有幕后主使，目的是为了打碎玉司，那么这个主使，他必须要事先知道玉司今天会出现在这里。而实际上……皇帝啊，你什么时候找到了玉司，怎么哀家都不知道呢？”
言罢东太后又看向西太后，她不知道，胡氏却知道了，这果然就是亲疏有别吧。
“母后息怒，”皇帝单膝下跪，请罪道。“朕……也只是在前年，庄妃造反时，于白蘋宫中搜出了玉司。因为兹事体大，还有许多谜团未能搞清楚，亦不知那是否为真正的玉司。所以，所以才未能通知母后，实在是不愿母后为此事忧劳。”
实际上，却是在告知了西太后之后，被截留了下来。
因为那时皇帝表示，如果要将玉司被找到之事昭告天下，那么按规矩就一定会交给皇后张雅君保管，让西太后极为不快，干脆就劝他不要公布好了。
同时也是因为，一方面皇帝怀疑玉司内部藏着皇城地宫之密，不愿离手，另一方面西太后为了早年遗憾，一心想要把玉司放在自己绿紈宫里，于是母子二人达成协定——将玉司暂时保管于承业殿的西侧殿，供奉历代皇后、太后画像的凤音阁之内，二人谁想要把玩时，就自行派人去取。
问题是……皇帝深深地皱紧了眉头。这件事，应该只有他和西太后、高揽，还有负责打扫凤音阁的老太监于成知道，就连承业殿的主管太监金轲，都应该不知道的啊！
难道，此事，竟会是母亲做的吗？
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