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少女怔怔地望向那个从院墙上施施然跳下的人影。
月静风凉，花影摇动——一切，宛如六年之前。
来人仍穿着深色窄袖的胡服劲装，只是那领口边的绣纹，已变成了帝王才能使用的五爪金龙。
“宸……”薇然梦呓般开口。
“又忘了吧，”刘宸脚步轻巧地落到少女身前点了点她的鼻子。“该叫朕什么？”
“宸哥哥……”赧然地低下头去，薇然小声地道，随即又抬起头来。“您什么时候来的？”
“从梅香说，你想朕，想得睡不着的时候。”刘宸说着，赞许地看向了梅香一眼。
女官露出一个俏皮的神情，却又被薇然又羞又急的一眼瞪了回去。
“呼……”薇然心底轻声松了口气。“我，臣女才不是想您想得睡不着呢，臣女是在忧心家父之事！”
“哦，是吗？”刘宸眉峰轻挑。“那是谁方才说，颖国公清者自清，没什么好担心的？”不是担心爹爹，自然就是想他了。
“我……”薇然一时语塞。“光臣女一人知道父亲清者自清有什么用？若皇上也能这么认为，那臣女今晚想必就可安睡了。”说罢，双目灼灼地看向刘宸。
“呵，”帝王轻笑一声。
他的女孩虽然努力地否认着想他想得睡不着的事实，但他却甘愿承认：他是因为想她，才在紫宸殿的龙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安睡，以至于深夜出宫，翻了颖国公府的墙头的。
他想见她。
在空旷寂寥，先祖的英灵徘徊的紫宸殿内，每当刘宸想起年少时许多被迫之举，总是会难以安睡。尤其在今夜……他又想起了刘致。虽然无稽，但只要一想到多年前清延殿中，那个男孩与薇然言笑晏晏的场景，刘宸总是会惊惧地从梦境中惊醒。
他太不安了。在薇然的事上，所有人都以为他占有了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中有多么害怕她会离开。
薇然不是一般的女孩，她不为钱财所迷，亦不向权势低头——他所有的优势，于她而言毫无作用。虽然薇然时常也会用圆滑和“小阴谋”来掩盖她真实的性情，但刘宸却清楚，少女娇弱的身躯里，包裹着一颗善良正直的灵魂。
而他的人生中有太多阴暗，是不能触碰她那样的太阳的。
或许，他像是一棵树，地面上靠着她的光芒生存，地面下，却又延绵出漫长的根系。
有些时候，他真怕他们靠得太近，会被她烧化了。
“既然薇然你这么说了，朕自然是相信颖国公的清白，只是这件案子……”轻抚着少女的脸颊，帝王躁动了一夜的心，这才终于平静下来。
不再想那些肮脏的过去，不再让杀意在血脉中奔流。
“这件案子，”薇然打断道。“我爹只想求箫家一个名声而已。”求求你，即便要打压箫家，也不要让颖国公府的牌匾蒙羞。
“薇然……”
“陛下！”大家都是明白人，谁又能含混过谁呢？
克扣抚恤、走私兵器，对于一个武将家族来说，真的是太不可承受的恶名了！
刘氏皇族想要毁了箫家，薇然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样的事发生。
“……朕明白了。”沉默之后，刘宸开口道。“那薇然，跟朕回去，好不好？”
他的女孩，总是太聪明又太现实了——从来不具有浪漫的幻想。他怀着一腔的思念犯险出宫，她说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箫家？
“唔……”少女咬着下唇，不敢抬头看男人。“才不要，陛下见过我爹了吗？”
刘宸深夜翻墙，自然不可能逃得过颖国公箫巍的眼睛——毕竟就算血衣内卫整体比平城卫稍强，但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便侵入平城卫的大本营颖国公府。所以，刘宸夜探薇然院子的事，想来也是箫巍知道，然后默许的。
和六年前何其相像？
那时的东太后也是，不是没有能力阻止，只是乐于见到这样的事发生。
不同的是，彼时刘宸还只是东太后的皇孙，见过了薇然总要去拜见皇祖母一趟，而如今的刘宸却是大魏的皇帝，别说他夜探高门贵女的闺房，就算把谁家姑娘睡了，人家也得乖乖地谢恩不是？
所以，刘宸有蛮大可能，是不打算和箫巍打招呼的。
但薇然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她还听说今早刘宸把箫巍训了一通，这下刚好，也让刘宸找找面对岳父的感觉。
“什么……”果不其然，帝王闻言变了脸色。“薇然啊，你爹此时恐怕是不想见朕……”
“怎会？能得见天子圣颜，是家父的荣幸、我颖国公府阖府的荣光，想来家父此时早就摆好了蜡烛香案，唔……唔唔唔……”
话到一半，少女眼中已露出打趣神色，刘宸看得眼热，便一把吻了上去。
“……唔，皇上！”薇然撅着嘴挣出刘宸的怀抱。“这是我家呢！”
虽然，虽然她来自现代，思想开放是没错啦……但东太后这么多年的教养，已经每一步迈出的步子都一样长短，谨守礼教的薇然，哪还能抵挡得了婚前、当众，拥吻这样的热辣之举？
其实若是在宫中，寝殿内也就罢了……无人旁观时她还能放得开些，只是现在身在颖国公府空旷的庭院内，远处的屋顶上指不定就有平城卫蹲着盯梢……她害羞啦！
“啊哈哈哈哈——”君王开怀至极的大笑声在夜空中远远传开。
“你……我不管，反正你要去见我爹！”
“好好好，只要薇然陪朕赏完此轮月色，朕就去见箫帅如何？”
“哼……那你明日早朝当如何？睡得这么晚……”
“哈哈，睡眠的好坏，可是和时间长短无关——薇然若能与朕回宫……”
“想都别想！待我回去了，还怕皇上您哪日心血来潮又把臣女赶出宫去……在我爹这事结束之前，我都不会回去的！”
“嚯……不是为了看看老二和老三的新府邸？”
“……才不是呢！我是想着有时间，又可以多去找葳蕤，啊……唔唔……嗯……”
夜风拂过，梅香注视着月下忘我相拥的二人，默默隐入了墙角的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