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有多长？
一白一昼为三十须臾，一须臾为二十罗预，一罗预为二十弹指，一弹指为二十瞬间。
所以这一瞬间是真的极短。
孩童因顽皮受到责骂流下的眼泪还没落在地上，汉子口中的面还没嚼完，女子的梳子还没从头梳到尾。
战斗便结束了。
本该如此，也理应这样。两人虽然性格迥异，但手中的剑却是一样的，拿的都是杀人剑，修的都是杀人术。像他们这样的人，必定永远不会像寻常修行者一样，展圆施方。
“圆”也称为“域”，圆是修行者中的一种高级之术。施术者把体内之气，以柔力散出，以己身为圆点散出一圆。这圆便如身体延伸的部分，任何入圆的事物，任何入圆的敌人的动作都能了如指掌。多为防御手段。
“方”也称为“御”，御为操控为掌握，与圆向逆，方是有修行者把体内之气，以刚力发出，集中一点。多为攻击手段。只不过有人以手中利器，有人以怀中古琴，有人以棋盘黑白，有人以书中圣言，有人以纸上笔墨。手段驳杂，多凭喜好。
羿鸣先拔出的剑，先出手的却是蒲彦。
蒲彦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不然也不会从那未知之地活着出来。
虽然面前这位青年并无散发任何气息，但是这份无惧的镇定。却让蒲彦觉得他并不想表面这么无害。因为自己也正是这种人。所以他要把握先机。
狮子搏兔尚尽全力，所以谨慎的蒲彦出手便是最凌厉的剑式。同时心中也已想出三种逃脱的方法。
正如羿鸣所想，蒲彦是个非常执着的人。但蒲彦的执着却是自己的生命，只要能活下去蒲彦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会重视任何一个会对他造成生命威胁的人。
也就酒客们酒碗相撞时，碗中溅出的酒滴落到桌面的时间。蒲彦已经把剑递到数十丈外的羿鸣面前。
只是蒲彦的剑越是接近那青年，越是觉得不安，觉得他太狂，觉得受到蔑视，觉得愤怒。
羿鸣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剑，并无任何动作。
蒲彦心中暗说了声“死。”
然后他便看到了面前的青年仿佛凭空多出了三只出剑的手，自然也多了三柄剑。
仿佛突破了空间的限制，蒲彦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并不是幻觉。
于是，四柄剑封住了蒲彦的攻势，也封住了他的逃脱之法。
蒲彦立即剑式一荡稍稍挡了一下，便委身想要退去。像只贴地飞行的蝙蝠一般。
只是蒲彦躲过了剑刃，却躲不过那剑气。
当剑气切破他的气，切入他的皮肤时，他仿佛看到了幼年时争抢食物时消瘦的自己，看到了入观时没日没夜刻苦修炼的自己，看到了大婚之日兴奋的自己，看到了师傅跪在他面前祈求时狰狞的自己，看到了妻子与别人欢好时淡漠的自己。
蒲彦心中有太多不甘，为了那古修之物，他失去了太多，甚至把身体，把感情都抛却。自己本还有很长时间，去探究那上古修行遗留之物。自己抱负和大计还未施展。
蒲彦突然笑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笑过，没哭过，没怒过。有多久？三年？五年？还是从杀死师傅的一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活着，要活的很好。不要饥饿，不要嘲笑，不要奉承。
那一瞬结束，羿鸣提剑望着这个地上的人，人已经没了四肢。直到现在羿鸣才看清他的脸。
他还在笑，肆无忌惮的笑。
越笑他的面容越枯槁，越枯槁他的笑声越响亮。
笑声越来越弱，到了最后，羿鸣只看到苍老的脸和那张到极致的嘴。像是在看一部哑剧。
苍老，是的。短短的笑声之中，他却似乎笑了两甲子一般。
直到化为枯骨，直到连枯骨都像是风化般一遇风便散了。
羿鸣在这短短一刻之中，却像看到了他的一生。
羿鸣把剑放回腰间束带处，放回剑的同时，他便成了无害的游行儒生。面上浮现笑容，没了持剑时的冷峻。
“难道你要在这过夜？”羿鸣收回剑后朝草丛一处说道。
草丛里的人站起来的那瞬间，羿鸣愣了一下。童铃儿。
羿鸣慢慢走向童铃儿，心中却思索。为何她在这，为何不与孔正道一起？
羿鸣尚离童铃儿有些距离，童铃儿却睁大眼睛看着他，开口说道“你是妖？是鬼？”
羿鸣轻轻一笑说道“你为何觉得我是妖，是鬼。”
童铃儿说道“我修行，我也见过很多修行者，我听过的修行者则更加多，可是无论我见过的，还是听过的，可都没这种杀死那人的手段。”
那人自然指的是羿鸣杀死的人，那童铃儿自然也就看到了一切。
羿鸣走到童铃儿身前一丈处，也停下身子。开口说道“你是书听多了？既然修行，也信这鬼神之说！我既非妖，也非鬼。至于那人，我说我也不知为何，不知你信吗？”
童铃儿丝毫没有犹豫说道“我信。你没理由骗我。”
羿鸣又笑了笑说道“你刚刚以为我是鬼妖，为何还等我走到你身前？你不怕？”
童铃儿回答也是极其迅速，像是没思考一般说道“不怕，就算你是鬼妖，也没理由杀我。”
这是何等的道理。
羿鸣说道“你为何觉得，我不会骗你，也不会杀你呢？”
童铃儿回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啊，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那你能有什么理由骗我，杀我呢？”
这又是何等理由。羿鸣愕然，青风镇时童铃儿虽在他家住，但是那时候她却无时无刻不在鼓捣着她那书篓，自然也没太多交谈，了解也不深。
羿鸣竟被童铃儿说的不知该如何接话，于是说道“那，能不能答应我件事，别告诉别人今天你所看到的事。”
童铃儿思索了一番，说道“行，不过在我答应你之前，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羿鸣笑了笑，这童铃儿思维确实十分有趣。但也疑惑的说道“什么事？还要在你答应我之前答应你。”
童铃儿却极其认真的看着羿鸣说道“不准谢我。”
羿鸣“……………………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