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李石满做了一个伤心的梦。
这是在浓雾笼罩下的清水河边。前面,就是那最宽的那一段——蓑衣渡。朦胧中,相亲们围在哪儿议论着什么。李石满有种不祥的预感,赶紧的冲了过去。
李石满扒开人群,看向河面。河面上,四妹穿着李石满给她买的粉红色衣服,仰面朝上漂在水中。李石满觉得自己的心死了,他大喊一声:“赶紧捞人”,自己一头扎进了清水河。
抱着从清水河里捞起来的四妹,李石满哭得撕心裂肺,河岸上的乡亲们也跟着抹眼泪。赶来的霍大婶瘫倒在地上,霍奶奶昏死了过去。
大家一面救活人,一面抬死人,挑农家肥的担子像是戴孝的孝子一样,排着队跪在清水河两岸。
四妹被抬回来村,李石满则呆坐在清水河边,他仿佛看到了四妹穿着苗族盛装在清水河里翩翩起舞,边跳边向他微笑。他期盼四妹能从水里出来,跟他说说话,跟他告个别。
本来是预备着给霍奶奶的寿材,现在变成了四妹的棺材。霍二婶将装在寿材里的粮食舀了出来,霍大叔用破抹布细细地擦拭着棺材。彩根娘和几个妇女则在给四妹“装身子”,彩根娘边抹着眼泪边骂:“天杀的杨二顺,该死的刘远东”。
霍大婶找来了那套准备四妹出嫁时才穿的苗族盛装,慢慢的为四妹穿上,她轻柔的摸着女儿的每一寸肌肤,摸着每一寸心头肉。
入殓后,四妹安静的躺在棺材里,像个熟睡的婴儿。她的脸仿佛比平时更白了一些,脸上甚至还能看见火烧云一样的绯红。
老霍家的几个壮汉拿着粗大的绳索,将棺材捆住,抬起来就往思念山走去,没有送葬的唢呐、没有搭桥的孝子,思念山,终将四妹拦在了怀中,清水河,将日日夜夜听到四妹的呜咽。
三妹抱着思念,思念望着眼前这个装着自己妈妈的黑色庞然大物,哇哇地哭着,李石满也跟着哭了起来。
这哭声,终于把李石满自己惊醒了。李石满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他顶着半夜的漆黑,发了疯一样跑向卫生所。到了卫生所门口,李石满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一脚踹开卫生所的门,“四妹、四妹、四妹”。
听出了是李石满的声音,还呆坐在针药室的四妹划着了火柴,点燃了蜡烛。
看到四妹还在,李石满终于停下了疯癫。
“石满哥,你……”
看到四妹穿着单薄的衣服,李石满很是心疼,心里一阵酸楚,挣扎着问道:“你今晚一晚都没睡?”
看着满脸是汗的李石满,四妹反而暂时忘记忧愁,她破涕一笑,没答话、没说话。
四妹起身插紧卫生所的门,转身扑到李石满怀里,一次深情的眸子相望,像是千年以后的再续前缘。接着四妹像兔子啃萝卜一样的亲吻着李石满,李石满也渐渐顺应了四妹的动作,亲吻着……李石满如同摔泥巴一样的把四妹按在床上,剥去了玉米包子的包衣,吹灭了晃人眼睛的蜡烛。
第二天清晨,李石满和四妹还在睡梦中。
只听见门外杨锁坤来通知四妹,“四妹,杨二顺的事,要暂时将你从卫生所辞掉,正式文件等公社下达,下达之后办理交接手续,你先做好药品清点,准备准备”。
见四妹没什么反应,杨锁坤叹着气准备离开。
临走,杨锁坤补充了一句,说:“李书记让你别着急,先让这件事情过了,等有机会再想办法”。
杨锁坤走后,李石满对四妹说:“没事,现在缺医生,机会多的是。四妹,我想好了,等这事过了,咱俩就带着思念离开清水河,我们到外面去闯荡,我不相信我养活不了你和思念”。
四妹才不管李石满说的什么,她伸手堵住李石满的嘴,亲昵地把自己的嘴凑了上去。
疯狂,极尽疯狂的亲吻和抚摸,四妹在全神贯注地演绎自己的爱。
之后,他们起床了。四妹告诉李石满,“石满哥,以后思念我就托付给你了?”
此时,李石满还没有完全明白四妹的意思,答道:“我就愿意做思念的爹”,然后,嘿嘿一笑。
四妹也笑了,笑得很甜美。
李石满走后,四妹打开卫生所的门,烧开了水,清点着药物,像往常一样准备着一天的工作。不论如何,四妹想最后为乡亲们看一天病。
可整个上午,没人到卫生所看病,生病的人像是在躲避瘟神更厉害百倍的物件儿。
中午时,李石满给四妹送来了午饭,告诉四妹自己要到临近的杨枣公社去置换马铃薯种。这事种秋马铃薯的经验,为了增加马铃薯产量,每隔两年就要换地方置换一次马铃薯种。
霍奶奶也带着思念过来了,四妹拿起李石满给她带来的饭食,边吃边喂思念,吃得很香,吃得很甜,要知道,这是四妹两天来吃下的第一口饭。吃完饭,四妹将思念哄着睡下。
时钟在一秒一秒的转动。
此时,四妹方才发现自己深深的爱着李石满,即使思念山倒,清水河干,这份爱也不会再变,李石满是真正爱她、疼她、不嫌弃她的人。可是,这一切来的太迟,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四妹将一张自己的照片和一个翡翠手镯放在包裹里朝李石满家走去,她知道,李石满现在不在家里。
见到石满娘,四妹远远地说道:“婶,这个包裹请您帮我交给石满哥”。
石满娘故作刚刚才看见四妹的样子,抬起头,说道:“进来家里坐,四妹”。
“不了、不了”,说完,四妹把包裹放在了李石满家门槛前的水泥地板上,转身便离开。
从李石满家出来,她觉得自己还应该去看看奶奶和思念,可她不敢去,她怕见到奶奶和思念会消磨了她的勇气,会让她昧着良心让霍二叔为自己背黑锅。
好吧!该是交接完手续去自首的时候了。
四妹回到卫生所,拿了药品单子,准备去大队请杨锁坤过来清点。
正在这时,四妹听见了急匆匆的推门声,她心想,应该是有人来看病,她略微有了一些欣喜,想再看完一个病人再离开。
可走进来的是霍二叔的大儿子,四妹的堂哥霍海。看到四妹,霍海冲过来就是一巴掌,四妹刚要开口说话,霍海又是一巴掌打过来,这一巴掌打得很重,如注的鼻血从四妹的鼻孔流了出来,滴在地上,嗒、嗒、嗒地响。
四妹再不在想说话,她拿了团棉花堵住自己的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