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一眨眼期末考试结束接着就开始放寒假,每当这个时候殳芒就会格外想念一个人,那就是她的爸爸——殳则,平时有朋友、课业、老师和同学充斥着她的生活,可一到了放假她小小的世界就静得留白了一大块儿,让她也会觉得无所适从。即使是放假,殳芒每天还是会按上学的作息时间安排,不过早上起来后她多了些时间可以在小区里散个步,无知无觉就会走到小区深处的角落,那里种着一棵梧桐树,树干看起来像是已经有了百年的光景粗壮得一个人环抱不住,冬天树干枝桠干燥光秃,但是殳芒站在树下还是怎么也看不够从树顶投射下来的光和影,地上的影影绰绰铺展开一大片圆像是她无边无垠的思绪:她会想起殳则用找来的桃木给她做了柄短剑,带她去街心花园和老爷爷老奶奶练太极剑,那里也有一棵亭亭如盖的梧桐;她会想起练完剑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了满满一地的跳跃光斑,她蹦蹦跳跳地躲着踩着,殳则干燥的大手时不时会揉揉她的发顶;她会想起走走停停的自己终于分心落在殳则身后,到了路口殳则回身唤她:“小芒,过马路了。”轻暖的周末早上车水马龙还没有醒来,她还有殳则的陪伴。想着想着,眼眶泛红,总会问自己还要多久想起你的时候也能笑着说句:“梧桐,绿了,又落了。”
散完步,殳芒照例看书写寒假作业,中午吃过饭午休,下午有时继续写作业,有时会去家附近的图书馆找找感兴趣的书看看,还有时会像现在这样站在曲径幽深胡同深处的一所小院门前等人。等了不算太久,人回来了,看见她老远就对她笑了笑,殳芒也冲着他抬了抬手里的袋子,里面装着从稻香村买的老三样儿——酱牛肉、肉皮冻和猪头肉。
“呵,你们放假了吧。”夏天开了院门,招呼殳芒进来,夏天是殳则从学生时代起的好友,原来殳则还在的时候常带殳芒过来找他玩,现在他不在了,但殳芒还是会常常找他,像这样来找一个这世上除了她还记得已逝故人的人,对殳芒来说是一种心里寄托,她像是在汪洋中濒临灭顶之灾的人紧紧抓着最后一根浮木,来了小院,就得救了。
“嗯,放了一周了已经。”
“闻丞和陆翛怎么没跟着你?”
“老样子呗,冬天避寒夏天避暑,跟着家里去三亚过年了。你每年可都问一样的问题,贵人多忘事了吧。”因为跟夏天太熟了,殳芒和他说话总像是对着同辈人,连语气都没有了平时对着长辈似的疏远冷淡。
“可说呢,岁数大了,记性不好了。今年过年又你一人在家?”
“可能年前……林桡大摄影师能回国吧,不过也说不准……”
看着殳芒无波无澜的表情,夏天放下手里抽了一半的烟问她:“吃晚饭了吗?”
“给我下碗面吧。”
夏天把袋子里的肉先切了放在小院的桌子上,让她先垫垫肚子。院子不是标准的四合院,没有几进几出,没有月亮门,院墙角还四散堆着些破砖破瓦,还有几盆叫不上名字的绿植也很萎靡,殳芒换坐到院子里唯一一把逍遥椅上,抬头看着渐渐暗淡下来的一方天空,她知道天色再暗些夏叔儿会点亮小院的简陋灯泡,四周万家灯火的烟火气息被殳芒吞吐着,夏天从厨房出来给她拿了一条毛毯盖着,并嘱咐她:“别在这儿睡着了,回头着凉。”
“放心,我饿得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过不多时,夏天从厨房端了一大碗家常汤面给她:“院儿里吃冷不?”
“不冷。”殳芒挑了一筷子面呼呼吃着,夏天给她往碗里夹肉,“你怎么不吃?”
“我先喝两口。”说着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白酒,就着下酒菜慢慢喝着,“小芒,过年要是家没人,你来我这儿过。”
“嗯,我也这么想的。”殳芒埋头吃面,虽然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听得出她语气里有了一丝畅意,“不过,叔儿……过年那天咱别吃面了吧,吃点儿别的?”
“听你的,想吃啥?”殳芒每次来都是给她煮碗面吃,她已经习惯了,因为她也知道对于夏叔叔粗糙的手艺来说,也没有太多可供选择。
“你会包饺子吗?”
“……”夏天感觉包饺子应该不难,“可能会,也可能不太会。”
“……”殳芒无言以对,刚想说要不还吃面吧,夏天却提议。
“咱们可以这样,买两袋速冻饺子备着,如果包的饺子实在没法吃,就吃速冻的,你说呢?”
“要我说,我们一定要吃上自己包的饺子。”闻丞带着陆翛和郜速空降而来,他们仨还拎着行李,看样子是刚下飞机就直接过来的,“怎么?不欢迎我们啊?”
“怎么会,不过你们怎么回来了?”殳芒这下真是惊吓着了,仨人的家人长辈们都还在三亚团聚过年,三个小辈儿却跑回来,这样做终归是不懂事吧。
“先不说这个,unclesummer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郜速,郜速,这就是跟你常提的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拥有‘酒香不怕巷子深’技艺的知名胡同音乐人——夏天,你可以叫他夏叔儿、夏天叔叔或是unclesummer。”
“夏叔儿好。”郜速礼貌地问好。
“你好,别听闻丞胡说了,我就是会修修乐器。”
“夏叔儿,还有吃的吗?”陆翛开口问道。
夏天二话没说转身进厨房给孩子们下面去了,闻丞饿极了,吃了两口殳芒碗里的面,殳芒进屋搬来小马扎给他们坐,仨人等不及坐下就着桌子就开始吃盘子里的熟食。
“怎么饿成这样?”殳芒一边给他们倒水一边问他们。
“别提了,飞机晚点,中午的飞机硬是等到了下午,中午就没吃好,结果飞机餐还特别难吃。”陆翛嘴里塞着肉口齿不清地说。
“我就说带点儿火腿肠、面包什么的,结果你俩没人听我的。”闻丞喝口温水把食物送了下去。
“失策了,下回肯定听你的,而且这不临时决定的今天回来,时间紧迫,忘了么。”陆翛安抚着闻丞,一旁的郜速倒是吃得专注又安静,等杯子里的水喝净了,把杯子往殳芒跟前推了推,殳芒领会又给他倒了一杯,他淡淡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夏天以最快速度下好了面,殳芒帮他端上桌,面一上桌仨人就开始埋头吃面,夏天无奈笑了笑,发现殳芒碗里剩下不多的面都凉了,说着就要给她换一碗。
“不用了,夏叔儿,我吃差不多了。”说着就把剩下的两三口给扒拉吃了,“你别光喝酒,赶紧盛碗面吃。”
“好,好。”夏天说着转身盛面去了,殳芒目光一路追着他进厨房才转回了头,一回头就和郜速幽深难辨的目光撞个正着,闻丞抬头找水喝刚好瞥见这一幕,忍不住嘴角上扬。
殳芒看不懂郜速目光的深意,就像她当年也不懂为什么殳则对梧桐树的偏爱,直到几年后翻看他的日记发现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女子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过多的修饰,她的笑就是最好的妆容,她一身的恬淡气质就是最好的华服,站在梧桐树下恣意洒脱放肆精彩,照片背后有两行字,两种字体:
“这里的梧桐,绿了,又落了。”
“梧桐落了又绿,我却一直在想你。”
上面一行是林桡的字,下面一行是殳则的字,梧桐树给了他们答案,也给了殳芒答案,那么,梧桐,梧桐,什么时候你会告诉我他眼睛里的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