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
初一刚开学没几天,有天放学后,闻丞高高兴兴地跑来找殳芒,因为一开学学校就安排了分班考试,结果就是两个小伙伴没有分到一个班,不过这对俩人之间的友谊没有任何影响。
“欸,待会儿干嘛去?”闻丞神神秘秘地问道。
“晓拂让我帮她去画宣传栏。”殳芒据实以告。
“这才刚开学你俩就向组织靠拢了,真行。”付晓拂擅长绘画和书法,还在区里得过不少大大小小的奖,可能在中学生的“绘画圈”和“书法圈”里也算小有名气,所以开学没五分钟就被校学生会宣传部的人“盯上”了。
“我们这叫有思想觉悟。”说完殳芒还配合表情握紧了拳头。
“行了,别装了,知道你不爱管闲事。你俩肯定有别的事儿吧?”闻丞了解殳芒虽然对朋友是有求必应但对别人的各色闲事却是能避则避,与其管闲事不如回家写作业,“快说,为什么这么痛快答应帮她?”
“她说回头把《乱马1/2》的漫画借我。”殳芒说得义正言辞,仿佛借的是《5年中考3年模拟》。
“晕,你俩去哪儿画?”
“还不知道……她让我先去她班再说……”殳芒一想到放学还不能自由支配时间有点儿郁闷,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对了,你不和陆翛说好了今天去接人吗?他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走了!不是说在你们班集合吗?”
“可他刚才跟我说你俩约在校门口了……”
“……啊”闻丞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糟了,是改在校门口了,我给忘了……”
“我一猜你就又忘了。”陆翛笑眯眯好脾气地出现在班级门口。
“sorry。”闻丞俏皮地对着陆翛吐了吐舌头又回头冲殳芒做了个鬼脸,“先走喽。”
“拜拜。”目送俩人走了以后,殳芒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动作快点儿,你班人都走光了你看。”付晓拂等不及慢脾气的殳芒,自己过来找她了,“我刚才看见闻丞他俩了,他俩一般不都等你吗?”
“他俩从好几天前起一直惦记的那事儿,你忘了?”
“就是内什么‘三剑合璧’?”晓拂看着殳芒描花儿似的磨磨蹭蹭收拾心里有点儿着急,“这么说,他俩的发小儿今天回来了?”
“嗯。”
“收拾完没有,快着快着!”
“好了好了,走吧。你知道要去哪儿画了吗?这么着急。”
“当然,刚才宣传部的学姐过来告诉我了。跟我走吧。”
俩人都怀抱着好奇心找到了学生会借用的活动教室,说是活动教室其实更像是个小型仓库,“小型仓库”比殳芒他们四十多名学生上课用的教室稍微小一些,再加上里面四个角落都横七竖八的堆着满是灰尘的课桌椅,就使得中间的活动空间更显逼仄,中间围成一圈摆着课桌,围着课桌坐着站着粗略算一下也得有二十几个人,大家有说有笑,殳芒看着像是一幅恰同学少年的景象,有个学姐看到晓拂后走过来说道:“来啦,快来,就等你了。”
“人齐了,主席。”不知道谁对着一圈人里坐在中间的男生说道。
殳芒不是学生会的人不好意思跟着晓拂再往前去了,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被前面高年级的同学隐在身后遥遥看了一眼被人唤作“主席”的人,不禁感叹了一句:咦,原来这就是学生会主席呐,长得确实挺好看的,眼神澄澈,鼻子秀挺,不笑的时候嘴角也微扬带笑,怪不得晓拂一直说要拉她来瞻仰一下“主席大人”。
“宣传部来了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大家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以后就多照顾一下吧。那咱们先欢迎一下新来的同学。”说完他就带头鼓起掌来,还有人跟着热闹地起起哄,等掌声笑声渐渐停了后,他继续正色道,“然后就是,这一学年咱们学校还是‘老三样儿’——演讲比赛、辩论赛和篮球比赛,但我估计还是下半学期的篮球比赛会最受欢迎,到时体育部又要辛苦了,大家回头一起好好配合体育部的工作。演讲比赛和辩论赛大家也多重视,到时宣传部帮忙多宣传,希望这学期能有更多同学参与进来。最后,我这学期新上任,有不足还要请大家多多指正……”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主席很帅吧!”付晓拂偷偷站回殳芒身边耳语道,语气甚是自豪,像是炫耀拥有天下最甜糖果的小孩子,眼睛里星光熠熠,就这一眼,殳芒就觉得晓拂大概是终结了她单纯烂漫的13年“假小子”生活,在踏入新篇章的时候还没站稳就“扑通”一下沦陷了。
“大概……”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然后面的话殳芒没敢说出来。
后来主席发言完毕,副主席分配了一下工作,其实刚开学也没什么事,就是主要把学校的宣传栏填充填充内容,基本都是五讲四美之类的,晓拂就是被抓来当苦力填充宣传栏用的。
“今天先不用干活,内容我们也还没想好,还不知道具体怎么画,先熟悉熟悉会里的人,回头有活了我去找你。”宣传部长姐姐亲切友好的说明了此番宣她前来的用意。
经过了一个暑假,晓拂像一棵春日里欣欣向荣地伸展开枝叶的小树,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样子,不再是殳芒原来认识的爱和男生打架爬树背着竹竿很中二的付晓拂了,收敛了顽劣的那一面,晓拂保留了她的俏皮乐观,愈发衬得她眉目如画,殳芒现在可以拍胸脯保证主席大人说的没错,我们晓拂确实是个可爱美丽的小姑娘。加上晓拂本来就有些自来熟的开朗性格,自然而然会毫无障碍地渐渐融入学生会这个“大家庭”。
殳芒陪着晓拂熟悉了一圈后,看晓拂和别人聊得正乐,殳芒就找了个空隙到走廊等她,等着等着感觉到有人向她走过来,她转头一看原来是学生会主席,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主席大人走到她面前跟她打招呼:“你好。”
“……你好。”殳芒回应。
“你不是学生会新招的同学?”原来主席大人误解了呀。
“不是,我朋友才是宣传部新招的。”然后主席大人就不说话了,静默地看了殳芒好一会儿,看得殳芒又囧又难为情,殳芒只好佯装无事的微笑,笑得脸都僵了时,殳芒按捺不住地问出口,“还有事么?”
“我是高一一班的东方未明,你叫什么?”
“我叫殳芒。”为啥要开始自我介绍?殳芒搞不清楚这什么情况。
“几班的?”
“初一三班。”
“嘿,东方你在这儿呐,会里有事儿找你说。”有个学生会里的同学过来打断了他们,晓拂这时候也来到走廊向他俩走过来。
“主席好。”晓拂乖巧地打招呼。
“你好,不用叫这么正式,跟他们一样叫我东方就行。”东方未明笑起来的时候很暖男,“欢迎你加入。”
说完他就走回活动教室去了,晓拂好奇,连珠炮似地发问殳芒:“主席来找你干嘛?你们认识?不应该啊……要认识你肯定告诉我,噢,我知道了,来搭讪的?你们刚才到底聊啥了?是不是你也觉得他挺帅的?是不是、是不是?”
“……”殳芒有点儿被问懵了,“你们主席认错人了,以为我是新招的。”
“不会吧,刚才还在屋里还和我说了两句话啊,没看出来认错……”
“我觉得你们主席长得挺眼熟的。”殳芒岔开了话题,其实她也分不清东方未明到底是不是真的认错人,她只是觉得确实好像见过这个学生会主席,但又实在是印象模糊,记不清了,只是潜意识觉得刚才他过来和自己说话应该不是闲来无事。
“什么眼熟?你这是夸人呢么?”
“是啊,你没听过一种搭讪开场‘姑娘,眼熟啊,咱们见过吗?’”
“噗,哈哈哈,什么啊?”
殳芒和晓拂开开心心地往教学楼外走,准备回家了,走着走着,路过操场的时候,远远看见闻丞和陆翛又折返回来学校了。
“殳芒——”闻丞大喇喇地挥着手冲她俩喊着,“晓拂——”
“你俩怎么回来了?”晓拂快跑了两步,走近了闻丞问道,而殳芒落后一段慢慢走着。
“喏,郜速这不回来了吗,他心急让我们领他先来学校看看。”
“你们速度还挺快,这么快就把人接回来了?”
“我们没接到他,是他自己提前回来了,我俩刚走出学校门口没多远就遇着他了。哎,你俩动作快点儿,刚才不还说想赶紧看看学校吗?”说着眼看陆翛和郜速也走近了,“晓拂,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郜速,郜速这是晓拂。噢,还有那个动作慢半拍的,就是殳芒。”
“我慢吗?”
“嗯。”
“反正不快。”闻丞和晓拂一起回应了她,陆翛不置可否地笑笑。
殳芒第一次见到郜速,她总是能从闻丞和陆翛那里听到他的一些事儿,他们仨是从小的青梅竹马,可能从一出生就认识彼此了,仨人也一直左邻右舍地住着,脾气秉性相辅相成感情一直很好。直到闻丞和陆翛8岁(郜速比他们大一岁,那时他9岁)的时候,郜速因为家里的缘故出国了,直到今年才从国外回来和他们相聚。郜速戴了一顶棒球帽,帽檐儿压得有点儿低,殳芒看不清他的眉眼,他只在刚刚闻丞介绍的时候冲着晓拂微微颔首,殳芒还在等着他也冲自己点头示意的时候,他却转而悠哉悠哉地往右看看教学楼又往左看看操场,一副安静闲散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还有她,殳芒腹诽:这位同学不讲礼貌。但又忍不住偷偷瞟他,他侧头的时候刚好瞄到他干净的脸颊和微抿的唇线,让人看不出情绪。
“你们都在啊?”陆斯然——陆翛同父异母的姐姐突然从天而降,她在高中部读高二。
“姐姐好。”闻丞乖乖问好。
“姐。”陆翛一边打招呼一边看了殳芒一眼,殳芒默默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说起来她和陆斯然也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可是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郜速回来了?”陆斯然也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有个妹妹。
“嗯。”年少时候的郜速总有些沉默是金。
“诶,那不是你们学生会主席吗?晓拂。”陆斯然看见东方未明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东方——”
东方未明被她叫了过来,大家的注意力都纷纷转移到新晋主席的身上。
“我还没问你当上主席的感觉如何啊?”陆斯然和东方未明一直从初中开始就是相熟的学姐弟。
“我也还没谢谢学姐推荐我。”
这下闻丞、晓拂更是好奇心八卦心暴走,连连追问陆斯然是不是她让贤才成全了东方未明,他们五个人的注意力都在此上,正在七嘴八舌的聊着,根本没人注意到站在最靠外的殳芒和郜速,郜速用正好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对她说了句:“你好”,顺带抬手把帽檐儿往上抬了抬,露出了完整的五官,虽然十四岁的少年还没有完全长开,但也已经渐渐有了朗目星眉的影子,他的眼睛一边双眼皮深一些一边浅一些,自有一种命犯桃花但又不在乎的风流。
如此打了个招呼后,他又变回了安静的样子,一副认真又好像神游天外的心思听着闻丞他们聊天,殳芒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站在他身边,周围的一切还在躁动,她的四周却像被筑了城墙般得隔绝,她心里孩子似的吵闹突然就静了下来,静得踏实,想不明白为什么,殳芒一有困惑就会下意识把脊背挺得笔直僵硬,好像这就是她自保的伪装,所以此刻她觉得自己一定显得傻乎乎的,不敢转头只眼珠流转地瞟一眼再瞟一眼,会发现他的视线时不时投射过来,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在看别处,很快帽檐儿又压低回来,五官情绪都隐在了阴影之后。
殳芒从没有设想过她的青春会如何开始会如何结束,只是那一天的相遇,他和她两个人安静地站在彼此身旁的默契,他对她郑重而隐秘的问好,让她在往后的日子里每每回想起来,那些只属于他和她的青春记忆,都变成了心底不可言说的静谧,他和她的开始不需要浓墨重彩的华美辞藻做开场,他和她的青春,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