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市东南。第一师范大学的校园内。林素喜正拖着腮，从图书馆二层的落地窗边，看着楼底下一对对牵手走过的小情侣。两边原本茂密的树枝已被修剪，显得道路比夏天更加开阔，使得原本借助树荫遮掩的情侣们也变得正大光明起来。
林素喜视线游移不定。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人。
她轻轻叹口气。12月，不是恋爱的季节吗，为什么，他反倒比前一阵要更生分些？叶子还没有落光的时候，他几乎隔三差五地来学校找她，陪她自习、陪她打水、陪她在食堂一坐就坐到日光变老，暮色沉降。林素喜没想过，他哪里来的时间。反正，恋爱中的男生，总有花不完的时间吧。寝室的人都说，他是她的男朋友。她，也以为是的，虽然，他一直也不曾牵过自己的手，一直也不肯说出表白的话。她以为，他是在等一个郑重其事的时机。
可是，这几天，他的身影再也没在校园里出现过。只有到每天晚上，她才会收到他的短信，我好累哦，从来没有那么累过，你还好吗，天气冷，别出去晚自习了，待在寝室里，早点休息！晚安。
难道我等了一整个白天，就等来这几个不痛不痒的字？林素喜噘着嘴，不肯回复。她要他知道，她等了他，而他没有来。
他没有来，所以，他罪无可恕。
林素喜漂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
可是，手机不为这个人间佳人所动，亮屏转为黑屏。
她伤心地在枕头上默默流了一夜的眼泪。所有的忙碌都是男人的借口，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再忙他都会抽出时间给我消息！
林素喜希望自己能忘了他。可是，第二天白天，她仍旧在心里怪他、骂他、恨他、怨他，她为他想了一百个求饶的理由，又为自己事先排练了一千个拒绝的方法。如此反反复复的一个白天，心里每时每刻都是他，难忘，难忘！
第二天，仍然是几条短信作为一天的结束。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林素喜每一次在心里都给了他一个悔改的期限，每一晚又只能往后推迟了一天。她倔强地不肯回复任何消息，她不允许自己先低头，如果他喜欢我，他会为我低头，她固执地想。她在情感的熬煎中伤心不止。这番隐秘的少女心事她无法向寝室的同学说出口，她们都曾那么羡慕她，有一个对她百依百顺的男朋友。她咬着牙，默默撑过这一周的住校生活，周五的白天和姐姐通了电话，压抑着哭音，央求道：“今晚一定要回家陪我吃饭！我……很想很想你！”
林初欢心都软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扑在办公室里，和市场部的同事们一起商议圣诞节和元旦迎新的活动方案。有两天，开会时间太晚，她就合衣在她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蜷了一夜。办公室里24小时中央空调，比家里还暖和。
肖风第二天发现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偷偷把她拉到一边，狐疑地问她：“昨天开会到那么晚，你还有精神出去野得夜不归宿？”
林初欢白了他一眼。他管起闲事来的样子，有一种在他身上难得呈现出的认真。她不理他，肖风就追着她跑，林初欢拿他没办法，瞪着眼睛说：“如果中午前圣诞促销的方案都通过的话，我就告诉你，我昨晚去哪里野了！”
肖风龇牙咧嘴地连哼三声，青白着脸，招兵唤马地重新杀回一桌子文案草稿里去了。
上午肖旗打发人来市场部问活动方案的进展，送来一大堆蛋挞奶茶蛋卷，熬了几天的部员们个个两眼放光地伸出魔爪瓜分福利。大魔王肖风竟然难得地趴在桌前头也没抬。林初欢拼命抢进去抓了两手吃的奉献到他面前。肖风抬起眼睛看了看心头好，又看了看她，天人混战一番后，很有骨气地吐出八个字：“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哦！”林初欢乖乖地好不容易抢来的点心又分还给一众饿狼。
“敢把我的东西分给别人！”肖风心里冷冷咆哮。不过片刻，他就点名林初欢下楼跑腿，他要吃最近红到发紫排队排死人的现做轻芝士蛋糕。
林初欢和他隔着办公桌比了一下大小眼。肖风先是占得优势，渐渐日薄西山，他正在盘算何时偃旗息鼓得了，林初欢啪的放下笔，起身出去了。
肖风急了。丢下一屋子的人，追出门去。大家趁机继续之前的狼吞虎咽。马良才慢慢品着蛋挞，心想：“这两个人，谁是经理谁是助理，还真不好说！不过，天降灾星之余又降了林初欢这颗福星，要是没有她这些天盯着，这位肖大公子怎么那么乖，不仅天天来公司报到还全程参与部门计划？”他找了线人打听过肖风来市场部之前的表现，妥妥一个纨绔子弟的写照，迟早早退不务正业，肖旗这尊活菩萨都点化不了的小魔星。
肖风趁着电梯关门前的一刹那挤了进来。林初欢退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上方的楼层指示灯。
肖风摇着尾巴不计前嫌地蹭过来。“嘿嘿，那家店超级有名超级好吃，我们上次晚上过去都在排队，上班时间应该人少点。”电梯狭小的空间里激荡着“汪汪汪”的气流。
电梯门开，林初欢从他身侧轻轻走过去。肖风夹着看不见的尾巴，蹬蹬瞪紧随其后。
来自宝岛台湾的超人气蛋糕店，工作日依旧排得水泄不通。肖风心虚地偷瞄林初欢的脸色。迟疑了一小下，终于咽了口口水，大义凛然地说：“走吧，回去干活吧，下次再来排。”
林初欢站在看不见尽头的队伍末尾，看着他说：“是你说要吃的，心里想做一件事，哪怕是想吃一样东西那么小的事，既然想要去做，就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做到。”
肖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这个队，要排上两三个小时也说不定呢！”
林初欢点点头，说“所以呀，你先回办公室，和他们一起把圣诞方案一鼓作气订出来。”她摇摇头，阻止了肖风脱口而出的抗议，继续说：“我来买蛋糕当是给你……你们的庆贺。”
“可是，这种排上几个小时买蛋糕的事，交给小妹做就好了……”林初欢越是这样说，肖风越是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而内疚不安。
林初欢笑笑，“没关系啊，我本来就是你的助理，大事小事都应该做的，”她顿了顿，说：“因为，这是你在那么多部员面前说过的话。”
肖风呆了半晌。他随口说话的毛病多了去了，谁也不当真，谁也不计较。可是，他现在遇见了一个会把他每一句话都当真、都计较的人。为了捉弄她，他完全不过脑子地在那么多人面前把她当作小妹一样地差遣，可是，她毫无怨言地一心只为他着想。
很久很久的以后，肖风才会逐渐地明白，她早已从这天起，习惯了用她的尊严，换他的尊严。
肖风经历过很多人对他的好，但是，他这一刻觉得，这个女孩对他的好，和别人对他的，都不一样。他，形容不了。
林初欢用眼神期待着他上楼。期待中，有一种没有条件只因是你的信任。肖风没有办法辜负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期待与信任，令他昂首挺胸。
第二十三章第一个就想和你分享
肖风再下楼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了。队伍还在一寸一寸龟速移动。每30分钟才出炉24个，排在林初欢前面的几个小白领早已放弃，在她身后的一对情侣也轮流出去吃饭了。
林初欢倒不觉得站得有多累，只是，空等着这一大段时间，有一些无聊。下来得太匆忙，也没有带点资料在身边，她只能用眼睛来回打量这个越来越熟悉的商场。
2013，只剩下最后几天了。大家对2014最大的期待是什么呢？她冥思苦想。
一个牵着气球的小女孩，提着蛋糕盒子从队伍最前面蹦蹦跳跳地经过她面前。
林初欢羡慕地看着她。她真幸福。有蛋糕，有气球，有漂亮的裙子漂亮的鞋子，有一个那么好的妈妈带她来这里玩……气球！林初欢呼地把眼光聚焦到小女孩手里的气球上。
迪斯尼的公主马！淡紫色的鬃毛，银色的独角，漂亮的眼睛！
马！马！马！
林初欢激动地想。
小女孩快乐地蹦跶，突然一个不小心，蛋糕盒子掉在地上，妈妈和她都急忙去捡，小女孩手里的公主马就一下松了手。
“我的小马——”小女孩带着哭音喊。还没有喊完，小马气球就被一个高高的男生抓回到手里，他扯过气球线看看那匹气球马，“小女孩家家的玩意儿，喏，还给你！”他有点看不上气球的样子，把线塞回给作势要哭的小女孩。然后，脸朝着林初欢的方向，一用眼睛在队伍中找到她就大喊：“初欢，我完成啦！”手舞足蹈，像个孩子般兴奋。
林初欢一刹那满心感动。不知道是为了肖风在茫茫人海中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还是为了她眼睁睁看着肖风第一次那么激动地享受着自己用努力换来的成功。
她只知道，她的感动，全部源于这个向她冲来的男生——肖风。
“初欢，初欢，我做完了！做完了！”肖风冲进队伍，拉着林初欢又蹦又跳。
林初欢满脸笑意地跟着他的节拍，一起蹦一起跳。她知道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但是，现在她顾不上别人，你们看就看吧，现在，她的天地里只有肖风一个存在。
“初欢，初欢！”肖风拉着她旋转，除了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刚才他把方案交到肖旗办公室的时候，大气不敢喘一声地等着老姐的生杀予夺，这个世界，他没在乎过什么，但这一次，他连这个一个评价都在乎得无与伦比。
肖旗啪的合上文件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肖风。
肖风紧张得捂住耳朵。他不敢听，任何人此时对这个方案的批评。
他看到肖旗拉下他捂在耳朵上的两只手臂，他听见肖旗一个字一个字对他说：“做得好！全面启动这个圣诞方案！”
“哇哦！”他抱起老姐在办公室转了一圈。
在他的记忆里，姐姐从来没有肯定过自己。他生活在她的庇佑下，也就生活在她的不满里。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凭自己的一点一滴的努力，认认真真的付出取得的成功，竟然这样美好，这样令他骄傲！是的，骄傲，他第一次，为自己感到骄傲！他也可以靠自己，做成自己的样子！
第一个，他就想告诉林初欢。
还有——他没有忘记，她早上对他说过的话：如果中午前能够做成方案，她就告诉她，她昨晚去哪儿野，野到一夜未归！
肖风想到这，停下了又蹦又跳，恨恨地问林初欢：“你昨晚究竟去什么地方了，一晚上没回家！”
林初欢慢悠悠地说：“一晚上没回家是真的……”肖风危险地逼近了一步，林初欢又补充道：“不过，我没去什么地方，我啊，就在办公室里睡了一晚。”
肖风突然愣住了。
这回答让他顿时从暴怒坠向感动的深渊。
一个女孩子，竟然为了这份工作，为了我的工作，就在办公室里睡了一晚！而我，竟然还怀疑她……肖风脑子里一下千头万绪，又开心，又心疼，又内疚，又幸福。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初欢看啊，看啊。
“下一位——”喊号声终于传来。林初欢一下子反应过来，冲上去，买下了那一炉剩下的所有蛋糕。
肖风帮她提着两手袋子，好笑地问：“我吃得完吗？”
林初欢也好笑地问：“都是给你的吗？”肖风的智商一直断断续续的。
她分出三袋，其余的都给了肖风，说道：“肖经理，麻烦你替我这个小助理做下跑腿吧，这些你带上去和大家一起分了吧。”
肖风噘嘴，“你排了几个小时，不都是给我的吗？那你那三袋呢！给谁的！”他气呼呼地用下班拱拱林初欢手里的剩余三袋。
林初欢笑笑。这个样子的肖风，真可爱。现在是午休时间，她向着两手都是蛋糕袋的肖风摆摆手，“一会儿见！”就跑开了。
这三袋，一盒是给尉迟唯儿的，一盒是宋心怡的，还有一盒，是今晚回家给林素喜的。圣诞方案既然已经出来，今天，至少可以正常下班给妹妹做一顿好菜了吧。这阵子只顾得上忙肖风的事，自她成为助理之后，就算素喜周末回家和她也是聚少离多，说不上几句话就赶回公司加班，两姐妹好久没有躺在一张床上好好聊天了，实在是亏欠她太多，今天一定要做一顿好吃的，好好补偿。
她送出两盒蛋糕后，又去超市飞快地买好了晚饭的食材、零食和妹妹爱喝的饮料，又顺便在超市买了一客盒饭当今天的午饭。办公室里有冰箱、微波炉，这是助理岗位上的好福利。
午休结束，回到办公室时，肖风的脸还是臭臭的。她刚用微波炉热了饭，才撕开方便筷，肖风就从身后一把夺过去，大大方方地坐回他的办公室里去享用了。
林初欢追过去，无法理解地说：“这是我—的—饭。”
肖风从眼皮子底下瞄了她一眼，狼吞虎咽地说：“助理的，就是我的！”
林初欢无语，只能傻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过了一刻，才问道：“你没有吃午饭吗？”
“废话！”肖风赏了她一记巨大的白眼。他的午饭一向是林初欢全权负责的，这规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订下的，反正，林初欢买什么他吃什么，林初欢从家里带什么他也吃什么，林初欢和同事偶尔出去吃他就跟着吃什么，总之，是吃定林初欢的了。可今天，中午的这个大喜悦，竟然让林初欢昏了头，忘记给这位大少爷准备午餐了。
林初欢从来敢作敢当，主动承认错误，“对不起，我今天给忘了！你要喝汤吗，我再去买？”为肖风的事跑腿，是特别助理的特别任务。
看她终于反省到自己的失误，肖风表示满意，脸上的黑线淡了一根，开恩地说：“嗯，随便买个咖啡吧，还有，你自己再去买一客盒饭上来，不要这个番茄炒蛋，那么素，鬼吃得进！”说着，舔完饭盒里最后一粒米饭。
林初欢忙点头，正要出门，电话响，她等在门口看有什么事需要她做的。
肖风吃饱喝足地接起电话，懒洋洋地说：“哪位啊……现在开会！”突然，他的语调又强硬起来：“现在开会，现在是午休……哦哦哦，午休结束了，可是老姐也不至于那么拼命啊，饭还在嗓子眼呢……咳咳咳，咳咳咳……”
林初欢见他在一阵装腔作势的咳嗽声中挂断了电话，忙问：“是应经理要我们现在上午开会吗？我这就去拿笔记本！”
肖风恨恨瞪她，“去什么去！你饭还没吃呢！先去买饭去！”
林初欢心里一暖。他就是为了帮我争取时间吃饭，而和应子期扯皮打诨的吗？
肖风看她这表情，就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摇了摇，说：“你不要告诉我你不饿，就是你不饿我也要喝完我的咖啡才上去！”
林初欢傻笑。肖风的关心也总是孩子式的，含羞地把善意藏在恶声恶气里。
肖风起身拉起她，推她出门，说：“不要傻笑，我知道了，你肯定就买一杯咖啡上来就算完事了，走走走，本少爷押着你一起下去，看你吃完了我们再去开会！”
“可是……”林初欢反抗。
肖风用了一点力气拽住她的手，反抗无效，他的全身都传递着这样的讯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