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这一酒瓶的插入,所有人看热闹的闲心仿佛都像是被那一下所刺破,一个个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半天发不出一丝声响。
就连一直把这些视为无趣的周芷童都不免惊讶眼前这一切,她知道,今晚他们这群人遇到了一只会咬人的兔子。
鸦雀无声中,之前来回扭腰挑衅的邹凯惊愕瞪着自己小腹上眼下正在流血的伤口,嘴巴长得很大,大到几乎可以吞进一整个苹果。
或许今晚是邹凯活了这二十年来最为值得的一个夜晚,因为正是今晚,正是这一酒瓶,让他之前永远自强自负的高傲人生感觉到了最最真实的恐惧,那是种切实的临死恐惧。
辛月明没有变态到欣赏那人被弄得苦不堪言表情,也并没有噬血到把那个浅入小腹的半截酒瓶拔出。
他只是收回手,转身走开,静悄悄到没有声音。
闹剧的起因者沙田麟看见身边的死党已经被放血,气得当即就想冲过去给那个阴损小子大卸八块,但是前脚刚起步,就感觉胳膊被人拽住,回过头去,他就看见了林子疾那张不苟言笑的文人脸。
“你******拦着我干屁!没看见凯子已经被那阴损犊子放血了吗?!”沙田麟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吼着,仿佛真的发怒。
林子疾不说话,他只是朝对面扬扬下巴示意沙田麟看过去。
于是沙田麟就看见,在离他不远的前面,对方那个当兵的土疙瘩正阴笑地看着自己,而在那家伙的手上,正握着一片在灯光之下闪烁异常的玻璃碎片。
原来,那家伙早就已经瞄上了自己,刚才如果不是林子疾眼疾手快拦住他,估计现在他的肚子也应该开花了。
当沙田麟察觉之后,脊背居然丢人的掠过一丝后怕的凉意。
之前一直吵着要看热闹的楚美涵已经吓得哭了起来,对于她这种成天生活在蜜罐里的温室花朵来说,这种场面实在过于血腥。
事情的发展,显然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
邹凯骨子里仅剩的那点男人气概在强迫他就算再疼也不要像个娘们一样嚎出声来,却不想被对面的李树根幸灾乐祸道:“跟个棒棰似的戳在那里干个糗,你要是真想死就这么一直站着,正巧连医药费都省了,要说你们这群有钱人的身子也真是娇惯,只被浅浅捅一刀就已经是这样了。”
或许是真因为怕被捅的邹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对面的林子疾沉默着架起受伤的邹凯去路边劫车,起因者沙田麟满脸不服气,但是这里毕竟不是碧溪而是沈阳,所以只能甘愿倒霉,留下日后再算的一笔,往地上吐了口口水,离开。
“今天的事情,算是我们咎由自取。不过,有件事情,必须得问……”林子疾被黑框眼镜遮挡的那双细长眼睛闪现邪光,转过头来看着那个就算弄出血来也表情自然的白脸青年。
是真的毫无感觉还是胆小鬼表面硬装的泰然自若?林子疾不得而知。
“无可奉告。”辛月明一言而否。
他虽微小,可自欺欺人只为自我满足的事情定是不会去做,他足矣拥有这点自知之明。
林子疾无奈地微笑,那笑容绝对算不上友善,这个碧溪市葪塾大学大二理工系的鬼才学子,一个品学兼优的大学生,之所以会和邹凯沙田麟这样毫不让人的富家少爷混在一起,也就预示着着他身上或多或少必定有高人一等的方面。
辛月明也出于礼貌回笑,前一秒钟捅人,后一分钟微笑相送,这阴损逼真的笑脸,不管是不是逢场作戏,但在当下倒真有种让人疏而远之的幽冷寒意。
可待辛月明回过神来,却发现面前正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在用一种潜微孕怒的目光注视自己,他抬眼看去,原来那目光来至于对面那个一直注视他的淡黄色长发美女。
“你果然够狠。不过一旦他有生命危险,你必定逃不开。”周芷童原本长相妖魅,尤其是生气时扬起的胸部和下巴,对和尚来说都是色即是空的极限诱惑,不过再加上此时那双深邃凶怒的碧眼,却很容易的让人联想到了一只恶毒的母狐狸,看着辛月明,是不可一世的冷眼,冷笑:“据我所知,咬人的兔子,一般都不会落个好下场。”
辛月明只是象征意义地看了这女人一眼,随后就转身走开,一句话未说,留给那出言惹人恼火的女人的,只是一个瘦弱的背影。
名叫周芷童的女人看着看着,秀眉一紧,心中闪过一丝诧异。
待那五个富家子弟拦下两辆出租车离开之后,人群也渐渐疏散开来,该回酒吧的回酒吧,该逍遥的照旧逍遥,就好像刚才的那出血一幕是这午夜剧场里别出心裁的一碟开胃小菜,只是在舌尖上有那么刺激的感觉,不过只要下肚,就再也不会记起。
这或许就是一个小人物十足的悲哀吧,即便是做了震惊四座的事情,火候一过也就又会被第一时间打回原形。
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徐国风本来想对辛月明说句发自内心歉意的谢谢,可是为了照顾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妹妹,只有匆忙道谢,留下日后再聚的话先行离开。
眼下,空荡荡的街道上就只剩下了辛月明和李树根这两人。
两个人似乎有好多话要说,又似乎不必说些什么,他们的特征与性格是那样的不搭调,可是站在一起却又偏偏令旁人觉得毫无伪合感,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沈阳的北陵旁边。
虽然是盛夏,但偶尔吹起的凉风还是让辛月明觉得有些凉意,他坐在马路边的台阶上,刚坐下,一只手工卷烟就送到了他的眼前。
辛月明脸上出现了久违的温暖笑意,接过那只卷烟,点上火,用两只手指捏烟,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用了仿佛要一口气将这根烟吸完的力气。
李树根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胆怯的抽烟,笑道:“啥时候抽烟弄得跟吸毒似的,就是怕也得悠着点抽啊。”
他当然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自己这兄弟刚才是用一种什么样的惧怕心态来替自己捅出那无异于引火烧身的一刀。
辛月明一向不是具备热血范的无脑冲动者,胆小的他节外生枝的蠢事定然不会去做。但之所以今晚会当机立断的握着酒瓶冲上去,李树根清楚,其中原因就在于夹在中间身为军人的自己。
辛月明吐烟,似乎不愿再提刚才的事情,呼着烟雾笑着询问:“在军区的生活怎么样?”
“我这人你还不知道,肚子里一层层的花花肠子,就是屁大点便宜,都会争着抢着冲到所有人前面。所以用不着担心我受气,过得滋润着呢。”
树根也给自己点上根卷烟,叭叽两口,那双豆眼里竟露出百年难遇的惆怅,慢悠悠笑骂道:“真他娘的快啊,时间这个发情的龟儿子,还没看到你媳妇啥样,我还没混出个人模狗样,距离我们上次在医院分别,就已经是三年之后的现在了。”
“这次准备在沈阳待几天?”李树根缩着个脖子抽烟,再加上那套绿色的迷彩服,从后面看还真就活脱脱像是一只东海龙宫里翘班来人间采花的王八。
辛月明安心回答说:“就是来看看你,见你还活蹦乱跳的,我明天就走。”
李树根那副就算扔在臭水沟里也会被嫌弃的贱笑在脸上蔓延,暗喻春笑着:“这么急着回旺角?或者是峡西?是不是想那个勾人的舒老板了?”其实说归说,但树根心里明白,这三年来自己这兄弟跟那个老爸拥有峡西毒王之称的舒妮子并没有太多的接触,说是一刀两断也未尝不可。
“不回旺角,也不往峡西。”
辛月明抽完最后一口烟,像是一个没学会走路就想跑的孩子,明知必定会摔倒却又存足了力气,看着前方路灯下落着的两只白鸽,语气平淡道:“去碧溪,去上大学。”
李树根的脸上掠过诧异加吃惊,而更多的则是担忧,愣了好半天,才一脸严肃的府下身,土脸变得较为严肃,他低沉道:“月明,这可能是你我兄弟二人所能身份相同相处的最后一个夜晚了,所以,有些啰嗦话,我要老太太嘣豆吐给你。”
辛月明笑脸以对点头,安安静静做好一个倾听者:“你说,我听着。”
李树根抽完卷烟,又给自己点上一根,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几年来你过得并不顺利,不管家庭的状况还是那帮你口中所谓的朋友,都纷纷抛你而去。我当然也听闻你同时考上了峡西TY和碧溪蓟塾两所大学,选择后者完全是为了斩断过去,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这没错。”
李树根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但是,月明,你的时机已经来临了,你不用再去本着为别人着想的理念继续走下去,别人不了解你,可是我这个从小跟你在一起挨打,一起在近外公坟前哭过的兄弟知道,你足有能力来改变自己所处的环境。一直以来你都不是为自己而活,你难道不觉得累吗?”
辛月明一直静静旁听,待李树根说完这一大段话,转过头来面含笑意的说:“树根,之前的是是非非,说句心里话,已经伤透了我的心。也迷茫过失落过,但是放心,现在的我,知道怎么去做。”
二十周岁的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两下脖子上的蓝色单勾玉,脸上温柔浮现一刹,随之这经历众多的青年眼中闪出一丝狡猾,看着身边的李树根,满脸妖气的笑道:“所以说还是那句话。你在军队里努力拼搏,我在外面绝处逢生,说不准哪天老天瞎了眼,就让我们联起手来胡作非为。”
李树根听后一愣,身体僵直几秒,随后哑然失笑,看来他忽略了自己兄弟的报复心。
待笑够了,李树根指着夜空中的明月,告诫着:“所以说,月明。这是你的时代。总有一天,你会踩着所有人的脑袋,去伸手将那轮明月握在手里。”
“但愿吧。”
辛月明沉弯起耐人寻味的嘴角,扬头看着夜空,幽幽道:“不过,就算是真的摸到,那也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