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什麽都做不到，也什麽都做不了……”
清冷带着丝丝暗哑的声音在静悄悄地车内一下下的响起，断断续续地，添上了几分悲伤。轻柔的语调，那种真切毫无做作的话语，慢慢侵袭人心，会让人心一点一点变得柔软起来。
禾小九的手指微微瑟缩一下，慢慢收起心中掀起风暴的难过，她默默地闭着眼，语气淡得似乎会被风刮走般。
“我其实……是有恨过外婆的……”
她说着睁开眼，清澈见底的黑色的眼眸安安静静地看向车顶，却又像是穿过了车顶，望向另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望向儿时的那些惨淡无色的记忆。
空气里多余的声音都消失了，正午的阳光从车窗幽幽地洒下来，给她轻淡清冷的语调，添上些不属于19岁年纪的空灵，给人听上去感觉，没有一丝真实感。
“当初吃什麽都没有味道，不管肚子再饿，不管食物再怎麽美味飘香，也不管，我在食物里加了多少调料。很恨啊……明明不是我的错，外婆就给我定了死罪。不想要我的话，其实外婆可以跟我说的……我其实，也不是很想……活着——”
“禾小九！”顾子墨牢牢握住她轻颤的手，冷硬地将她的话打断。而禾小九似乎被他忽然的冷斥而惊讶到，睁开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茫然的不解。本面无表情的他嘴角动了动，像是害怕吓到她一般松开手，别扭的扯出一个形状奇怪的笑容，“不要胡说……”
“是真的，”她忡怔半响，才偏开视线，继续盯着车顶，淡淡地说，“当时真的是这麽以为的。因为早产而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生病，害家人一直担心，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接着又失去了味觉，胃口一点点的变小，最后就有些讨厌吃东西了。妈妈见我吃太少，就变着法子去学习、去做更多美味的食物而废寝忘食，姐姐她们也变着法子诱惑我多吃东西……当时就觉得，真没用，那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总感觉我这个人，活着，好像就是为了来折腾家人一样……”
环抱着她的手臂猛地收力，微微皱眉，以为是谢凌抱她太久手麻了，便动作小心地从他怀中爬起来，在座位上坐好，蜷缩起身子抱住自己。
顾子墨看向她，可是她只是一味盯着自己的脚丫子，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翻涌着一些奇怪的情绪，看上去令人流连忘返。顾子墨又看谢凌一眼，谢凌那边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仍旧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对上顾子墨的视线时只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偏过头去扫了缩成一团的禾小九。
她抿抿唇，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不过，那种想法，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妈妈告诉我，说……”
小九啊……是外婆送给妈妈的宝贝呢！
小九的身体棒棒的，是妈妈唯一活着的理由了哟！
小九好棒好棒，妈妈最喜欢小九了……
那时候的禾妈妈亦或者是禾小九，依然会在夜间被噩梦惊醒，然后一遍又一遍的抱着迷迷糊糊的她、抱着低低啜泣的她，低喃着说着那麽动人的话。或者是她的姐姐弟弟，会牵着她的手，对她说……
小九，走，大姐带你去找好吃的！
谁敢欺负我家小九！想挨打了是不是！
小九姐姐，小九姐姐……今晚小五陪小九姐姐睡好不好？
那时候还年幼，可是姐姐弟弟他们，都已经那麽爱护她了。其实在家里，每个人都很疼她。身为户主的父亲，虽然他始终都板着脸沉默少语，极少和她们四个孩子说话，但也不难看出，父亲最宠禾小九，也最关心她……
风吹过的时候与车窗外那排整齐的大树，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坐在车里细细聆听地禾小九回头看了看漆黑的后车窗中那些模糊的影子，忽然间笑了一下，“我都有一个那麽幸福的家了，要是我再想些有的没的，就真的是太伤大家的心了……”
“我，其实也喜欢家，很喜欢，很喜欢呢……现在连外婆，都开始有些喜欢了……”
现在如此平静地叙述着陈年旧事的自己，好像再怎么找，都找不到曾经自己带着怨恨的身影。
有时候回头看看走过的道路，空旷地，带着一丝荒凉。
有时候从睡梦中惊醒，漆黑的夜中，是无止境地难过与委屈。
那些栖息在自己阳台边上的花草树木，会忽然间变得面目全非，陌生得令人害怕，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寂寞的自己。
常常一个人走在街上，在那些匆匆走过不曾相识的人群中，向左走，向后走，向前看，向后看，然后从商店的橱窗里寻找，最后找到了身边行人匆匆的或美丽或憨厚或开怀的笑容。就慢慢的……就找不到那些怨恨了……
这就是，她喜欢没有目的在大街小巷中乱走的原因。
“如果现在问我还恨不恨外婆，我会毫不犹豫的告诉大家，已经不恨了。不管以前怎麽难过，现在都不恨不怨了……”
不恨……
不怨了……
汽车终于穿越过了那条长长的树**，阳光一下子透过窗户起哄般跑进车内。倾斜在阳光中的女人舒服地半眯着眼，本清秀白皙的脸上，竟有着摄人心魂的美丽，那是涅槃重生后的不染烟尘和老去后的慵懒清淡所在一起的楼影，散发着一种微妙的气质，像罂粟的致命诱惑，引人上瘾。
没有人说话的时候，天地间就好像只剩下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的，起起伏伏，缓慢而轻快地跳跃着，带来一点点生命流动的感觉。这就是家人给的生命，神圣而美好。
车子缓缓停下来，禾小九睁大眼扭头看向窗外，车窗外，是那熟悉的停车场。
纤细地手指指向窗户外，她语调轻快地笑着说，“到了。”
抬起的手忽然被拉住，她疑惑地顺着那只宽大骨骼分明的手看向它的主人，然后对上那双染了墨闪着水雾黑眸。
“对不起。”
手心中是女人娇小令人不愿放开的柔荑，很凉，明明是夏日炎炎的天气，她的手却一直冰凉冰凉的，不管怎麽捂也捂不热。谢凌炙热的视线滑过禾小九虽然苍白却无法掩饰的令人窒息的闪耀地笑容，心里升起难以言语的酸涩难耐。为什麽会说对不起，连谢凌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禾小九因为他莫名其妙的道歉而怔了怔，歪着脑袋笑意不减的看着他，久久才扩大笑容。
“虽然不知道谢凌你为什麽道歉，但是，不要难过，我原谅你。”
说到底，禾小九也只是一个有着悲剧童年，令人心疼的一个……笨女人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