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有个神奇的世界在喜哥面前打开，是老师牵着他走进去的。这个世界里有比已在他记忆里消失的声音更动人的天籁，有比野花瓣上更动人的晶莹，有比小鸟更美丽的飞翔……喜哥的生命在这个世界里勃勃生长。每天早上，他起床洗漱，看着红红的日头从学校围墙的一角慢慢爬上来，小小的心里都涌满了灿烂的喜悦，这份喜悦无法言说，在胸口里鼓涨着，鼓得他整个身子都要飘浮起来了。他只把这份灿烂挂在脸上，把无法渲泄的激情在日夜的写字认字中，在学手语的比划中一点点释放。
这样的笑容在这样的学校里，如一束金色的阳光，是最容易烁烁发光的。很多孩子在失去声音与语言的同时，也失去了活泼和开朗。可喜哥似乎很不一样。学校里很多教师都注意到这个笑眯眯的小男孩，不知他心里有什么事乐成那这样。
年轻的女老师很喜欢这个经常把大眼睛常笑成缝儿的男孩，见他对认字写字着迷不说，还有着天生的好奇，进步很快。便搜些简单的配有图画的童话书，让喜哥去看。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书，喜哥的惊喜不亚于当初接到絮送给他的彩色笔。这些书让他小小的脑袋如长了翅膀，在他还无法言知的世界里遨游。书里面配图的精美也是让喜哥痴迷的，他常看一则童话，临摹一幅插图。
有一天，喜哥看童话的时候，对着那些不认识的字发呆。呆了老半天，拿了书本找到老师。老师用手语告诉了他。喜哥又翻开其它页面，凡是他不认识的字都用铅笔轻轻圈起来了。老师接过书，里面让喜哥圈住的字还不少。她拍拍喜哥的头，从书柜里抽出一本砖头一样厚的书，翻了一阵，找到一个字，指给喜哥看。书里有这个字的意思，还造句举了例子。喜哥一看明白了大半，也不用老师说告诉他了。
喜哥惊讶地看着这本神奇的书，接过来，慢慢翻着，天，里面的字像比村前那个最大的蚂蚁窝里的蚂蚁还要多，大多是他还不认识的。
老师在纸上随便写了一个喜哥认识的字，教他怎样在前面的目录里找出来，对着页码找到这个字。连续举了几个，聪明的喜哥立即明白了查字的方法，在老师的鼓励下试着自己查了两个，都查对了。他看着这本书惊呆了，竟然有这样的书，有了它，所有不认识的字不就可以查出来，自个儿学着吗？
老师微笑着，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字典。喜哥牢牢记住这两个字，记住这种书能让他自个儿学字。他急切地比划着，这种书有卖的吗？
老师点点头，伸出手，有，在这县上书店就有，估计你们镇上书店也该有，可能没这本厚。
多少钱？
老师说了一个价钱，喜哥半低了头，那是一个他从未听到的大数目，就是妈绣花，也该绣半个来月吧。
这几天，喜哥每到吃过饭后那点休息时间，就四处拣废纸。校园里一般挺干净，要走好一会儿，才能看到一个漏掉的小小的纸团，喜哥眼睛灵，远远看见纸就高兴地跑过去。
老师开始看到喜哥捡纸团，暗暗高兴，心想这孩子难得，山沟沟里来的，这样讲卫生。但越看越疑惑，因为喜哥捡了纸团不是扔在路边的垃圾箱里，而是轻轻展开，方方正正叠好，放进自己兜里。
难不成买不起本子，想利用这些纸写字。也不像，当初到这学校来的学生都交了不低的学费，本子学校是配充足的。就算喜哥再爱写字画画，本子不够，只要平日不浪费，也是可以再向她要的。这点她已经跟学生声明过。
想来想去，老师决定任他去，反正捡废纸也算不得什么坏事，他学手语、上文化课同样像以前一样兴致勃勃，脸上的笑容似乎比以前更加灿烂，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情况。
但一个多星期后，异常还是来了。喜哥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上课时你看不出他违反什么纪律，但再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活跃，有种无精打采的样子。有两次甚至半趴在桌子上，双眼无神地盯着老师，老师让人练字，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在平日，他总是全班第一个提起笔的。交上来的作业，笔画也有些无力，有有些字还歪歪扭扭的，在这以前他绝对是擦去重写的。
放学后，老师把喜哥带到办公室，把他的作业打开，摆到他面前，喜哥，你怎么啦？以前你从不这样的。不喜欢学东西了？
喜哥眼皮一下子晕出红来，他摇摇头，很快地把眼光掉开。
那是碰上什么事情？跟老师说说，我会帮你的。老师把他的身子扳正。对喜哥，她甚至不忍责备，他从来是一个多么惹人喜爱的孩子。
然而，喜哥让她失望了，还是摇摇头，甚至把头也低下去。
两人沉默着僵持了一阵，老师想起喜哥捡废纸的事，会不会跟那有什么关系。拍拍喜哥的肩膀，让他重新抬起脸，你，捡路上的纸，有用吗？能不能告诉老师？
喜哥的脸居然红了，再次低下头，这次连表态都没有。
老师喝了杯水，放下杯子时，喜哥的头还以那样的姿态埋着。她想，这孩子大概是想家了吧，毕竟是还不满十岁的孩子，在学校已经住了两个月。两过几天，例行假期，到时家人会按原先约好的，把孩子接回家一个星期。再给他点时间，等他家人来反映一下也行。
是家长接孩子的时间了，木安几乎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到的时候，校门口就剩几个老师和几个学生。喜哥班里的就只有他一人。木安好容易说服晕车的秀花不跟着来。
木安跟老师打着招呼，拉过喜哥时。老师又从地上提起一个大大的包裹。木安很奇怪，老师，我们家喜哥来的时候就带几件换洗衣服。他书包里装着作业就行，这衣服不带回去了吧，免得下次又得带来，麻烦。
老师说，我也奇怪，喜哥一定要带的。而且，看样子，不像衣服。
木安接过包要打开，喜哥忙扑上来挡住。
老师和木安同时盯着，他咬着嘴唇把抓住包的手拿开。
包一打开，木安和老师都愣住了。包里装着两小包东西。上面一包是十来个油饼和十多条鱼干，下面一包是叠得紧紧实实的废纸。
木安头嗡地一声大了，喜哥偷了这些吃的。他转向老师，似乎还想向她证实这确实是喜哥的东西。
老师也蒙了，说这确实是学校食堂里的东西，每个学生早上除了粥还有一个油饼，晚饭除了菜，有这样一两条鱼干。这些纸我知道，是捡的，要干什么我还不清楚。
木安抡直巴掌就想向喜哥甩过去，让老师拦住了，让我再问问清楚。
木安看着他们眼花缭乱地比划了一阵，喜哥还从怀里小本划拉了一阵。老师站直身子，满脸笑容，可眼里汪着眼泪，东西不是偷的，是喜哥一天一天攒下的。他说他妈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知道学校要放假，给她留下的。这些纸，他想卖了，买本字典……老师终于明白喜哥上课无精打采的原因。
木安一把抱住喜哥，这傻孩子，你妈吃过，在你爸还在的时候，吃过好东西的……话未说完，已是满脸浊泪。
喜哥的下巴搁在大伯的肩膀上，灿烂的笑容再次浮在脸上，他知道，老师肯让他把这些东西带回去，给妈妈吃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