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秀花喂了鸡,扫了地,喝过稀粥,刚搬出鞋花和桌子椅子,(秀花的眼睛已经无法绣花,前段时间听人家说镇上新有了一家装鞋花的,极容易,只把几片花瓣之类的塑料片按在一起,装成一朵小花或者是一只小蝴蝶,只要辨得出颜色,大小和正反面全可靠感觉。只是工钱极低,装两天才能抵上以前绣一天的花。但对秀花来说,这活儿是再好不过的了。有时,木安帮她把装好的鞋花用自行车载到镇上,再帮她领来活儿),有人进来了,她眯着眼睛瞧了好一会儿,等来人走到面前,发现竟是杨絮她妈。
秀花立即放了椅子,绽了笑容迎上去,婶子,今儿吹的是什么风,能把你给吹来?快坐快坐。不知为什么,她竟有点慌乱,不知该先搬藤椅,还是先端茶盘。
杨絮妈淡淡笑着,你别忙,我就坐一会儿。
秀花眼神差,看不到杨絮妈笑容里的那丝勉强,只当她是客气,扯了她的袖子,难得走过来,能不好好喝杯茶?你说多巧,喜哥他大伯昨天刚从镇上来,带来几块杨记米糕,那是专门等着你来哪。说着,转身到屋里去拿米糕。
杨絮妈想拦也拦不住。
秀花拿着米糕出来时,宽宽的衣袋里还装着喜哥临走前托给杨絮的那封信。喜哥已经走了三天,她琢磨着这几天杨絮怎么没来过?大概是到厂里去了。今天真是巧,杨絮她妈过来了,正好顺便让她把信转给杨絮,免得老把这事挂在心里。
秀花嫂子,我今天来真是有点事。杨絮妈接过米糕放在桌子上,平平板板地说。秀花听着她语气挺闷,也挺沉,把刚要伸入衣袋的手暂时拿出来,看来,她真是有什么话。
婶子,有什么话,你尽管开口。
秀花嫂子,说句实在话吧,这年头,养个闺女比养个小子操心得多。
秀花笑了,婶子这是从哪儿说起,絮儿是个好姑娘,可惹人心疼,又俊俏又懂事,养了这样的闺女,村里哪个小伙子比得上?
就是这样才更操心得慌。闺女一天天大,操心的就不是吃饱穿暖的小事儿。闺女家长到絮儿这年岁,人世有时会拐个弯,走一条全然不同往时的路子。
秀花听得懂杨絮妈的意思,心怦怦跳着,想着她专门跑过来说杨絮的大事,难不成跟喜哥有关系?想到这,秀花的手在裤腿上无措地抓挠,喜哥和絮儿从小玩到大,从未红过脸,哪一件事都是想着对方,这点杨絮妈不会看不出来。秀花只敢在梦里想想,从未敢说出口,谁叫喜哥跟别人不一样?难不成杨絮能先提出来?秀花喉咙发干,伸长了脖子像一个干渴至极的人盯着不远处的水,睁圆了眼睛直盯着杨絮妈。
喜哥是个好小伙,凡是认识的人提到这都只有点头的份。说到这,扬絮妈端起茶杯,垂着眼皮,吹着腾起的热气,犹豫了一会,把茶喝下去,继续说,只是絮儿和喜哥都一天大似一天,成了大小伙和大姑娘,有些礼节还是要上心的。喜哥一次次往家里跑,直冲冲的就是找絮儿,两人这样无顾忌地同进同出,外人看着会生闲话的。
秀花张大嘴巴,急得脸通红,想说什么,杨絮妈挥挥手示意她听自己说完。话说到这份上,她干脆抬起眼睛跟秀花对视,当然,喜哥要是到家里坐坐,闲着没事喝喝茶,我这做婶子的是举着双手笑脸相迎的。但喜哥单单就找絮儿。这段日子,絮儿到镇上入了厂,喜哥去得少了,可絮儿一回来,他随后就到,跟絮儿一出去就是大半天。嫂子,你我都是过来人,这样两个年轻人,别人会怎么看?要不是喜哥和絮儿从小玩到大,别人看着习惯了,真不知会招来多少闲话呢。邻里乡亲的知道的还好,其它村的不明就里,敢情连给絮儿说对象的也没有了。我的意思是,两个年轻人还是避避嫌的好,絮儿那边我会跟她说。喜哥这边就麻烦秀花嫂子给挑一挑。
秀花涨红的脸已经冷却下去,一点点灰白。一只手悄悄伸进衣袋,把刚刚要拿出来的信往下压了压,仿佛杨絮妈能透过厚厚的信封,看到信里的内容。见对方说完了话,正静静看着自己,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吱唔了半天才回过神,啊,这个事,也是我不对,没想到这许多。
嫂子,这年岁大了,谁都挡不住。闭上眼睛,喜哥和絮儿好像还是小毛孩,想不到这一睁眼,就是大姑娘大小伙了,年轻人不懂事,咱们做长辈的,给他们指指方向也是该的,没什么对不对。杨絮妈微笑着,喜哥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挑三成,他会明了十成。
秀花半垂着头,眨眨眼皮,让发酸的眼眶恢复正常。然后抬起头,婶子,你别挂在心上,这事我不必挑了。几天前,喜哥已经去了外省,去学东西,也去干活,这一去,估计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要是活儿多,去个两三年也说不定。
真有这事?杨絮妈掩饰不住话语里的欣喜,但很快觉出不好意思,放平了语气,说这么大的事,絮儿也没跟我说一声,该染两个红蛋让喜哥带着去,保他一切平安的。
有劳婶子费心,因为刚好有人能顺路带他出去,当时走得很急,喜哥大概来不及跟絮儿说。絮儿也不知道喜哥要出远门的。秀花勉强笑着。
那可真太好了,一两年见不了面,那就清静得多。杨絮妈心里暗想着,嘴上却半叹着气,去了外省?那路可远,亏得有人带着,那就放心。嫂子,这是大好事啊,喜哥从小机灵,学得一手好技术,小小年龄能养活他自己个儿。这回又能出远门学东西,干有出息的活儿,这也是他的福气。
秀花笑了,这一次是真笑,她相信到那种地方去,喜哥是能学到东西的。
杨絮妈走的进候,眉开眼笑的,她朗声跟秀花说,嫂子,喜哥不在家,你可得自个儿照应好自个儿,有什么难处尽管言语一声,我让絮儿过来帮个手。要是屋子里太冷清,多往来我那儿走走。絮儿现在在厂里干活,十天半月回来一次,她哥哥杨刚又到外头念书了。老头人一天到晚不沾家,家里也就空剩下我这老婆子,你过去也好凑个伴。
秀花只是点头笑着。
送走了杨絮妈,秀花转身入了里屋,摸出已经有点揉皱的信,抚摩了一会,自言自语着,喜哥,絮儿是个好姑娘没错,但咱们没那福气,咱们自量吧。她把信压到箱角里,好像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