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祥一向守时,他答应韩缨七月七之前到,那他一定会到。
但韩缨还是希望他能提前些,以便早日看到他挑的花色是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若是自己不喜欢,就赶快叫他回去换。时间太紧张了,很快就要到羌人的新年十月初一了,过了新年,她将成为一名真正的羌人——弥姐韩缨。这是弥姐羌寨新年后的第一件大事。
韩祥从不会让人失望。寨门楼上守望者高亢的啸叫声给韩缨传递了信号,也给寨子里的人传递了信号。这意味着今年的七月七——羌人叫巧牙会,会更热闹了。
其他人把货物搬进了首领的仓库,韩祥兴致勃勃的把布匹带到缨子娘的家。
但韩祥这次却让韩缨失望了。他挑选的花色确实都是韩缨喜欢的,不过那是以前喜欢的。她现在马上要成为一名羌人,但韩祥挑选的布匹却没有一个有羌人的花纹。
韩缨发了脾气,冲着韩祥大喊大叫,还摔打着布匹,急的快哭了。
韩祥手足无措,幸亏缨子娘制止住了韩缨。说,只要裁剪好了,再缝上羌人的刺绣,肯定比土布做的羌服好看多了。
韩缨这才破涕为笑,但韩祥却灰溜溜的走开了。
韩祥觉得自己无用极了,甚至不知道这一天是怎样过的。
但只要缨子在,韩祥就不会无事可做。第二天一早,缨子就跑来叫韩祥,向他打听明天的巧牙会有什么好玩的。
“别老想着玩。明天阿朗来吗?”
“唉,谁知道呢?自从红爷来见过娘,他们就不让我俩见面了。”
“那是对的。哪有没过门的媳妇天天去找未来的姑爷的?”
“说什么呢?就你的嘴臭!”
“我告诉你,明天阿朗肯定会来!”
“你怎么知道?”
“听我的,没错!”
“我才不信呢!”
“据我估计,阿朗不会一个人来……”
“还有谁?”
“嗯——缨子,你想不想来一个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
“明天是羌寨少女们出门玩耍的日子,到时肯定有未婚的男子来抢婚。阿朗有快一个月没见你了吧,他会不会突然来抢婚呢?”
“不会吧?我们已经在谈婚了。”
“也是啊。但是如果他们来了,你要有些准备才行。”
“准备?准备什么?”
“嗯——,让我想想啊。”
“哎呀,想什么想!这几首羌歌我老是唱不好,你教教我吧。”
“歌呀?我都不会唱,怎么教你?”
“不想教不是?那那个特难唱的什么《木姐珠和斗安珠》,谁也没怎么教,你怎么会了?”
“那——那个不是歌,那是诗歌。它不一样。”
“别给我讲白马不是马啊,你们这些酸溜溜的圈套我都听够了。”
“好好,诗歌确实是歌。这个……你那个歌唱不好,为什么唱不好?”
“这些话太绕口了,怎么也记不住。”
“那怎么办?”
“你帮忙给改一改!
“改?!这些歌传唱好几辈人了,一改不就露馅了?”
“我才不管呢。要是改的好,我一唱,又好记又好听,她们也不得不求我教她们了。呵呵呵!”
韩祥这一整天就被这个功课给搅进去了。
巧牙会为什么热闹,就是因为人多。在这广袤的地方,人多就热闹。巧牙会的热闹不一样,是因为未婚的少女多。叽叽喳喳的妙声裹着不断飞出的欢笑在花花绿绿的裙摆间穿行,散发着万道魔力,揪着周围十里八寨狼一样的目光。
但她们不会害怕,因为权力掌握在她们手里。那些像狼一样的小伙子虽然野蛮,但绝不是野蛮人。那些被抢走的少女,她的同伴们都会投来羡慕和祝福的目光,因为这一整天她都将被小伙子一家人好招好待。小伙儿若是她的意中人,第二天,他们会带着丰厚的礼物去女方家提亲。若是姑娘不答应,第二天她就会跑回家,男方也不会阻拦。
少女们今天来这里,当然不是专门为了被抢的。那些五彩斑斓的线团,雕刻精美的盒子,晃瞎人眼的首饰,千奇百怪的香料等等,这些才是她们的主要目的。
另外一个目的是来讨巧的。她们会注意别人的衣服上有什么别致的花纹,不管认不认识,她们都可以拦下对方,兴致勃勃相互讨教。因为今天,织女会下凡间,会教一些女子新鲜的花样。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得到织女的垂青,会得越多当然机会越大。
阿朗果然来了。大家也不觉得意外,因为若是他的好朋友来找他帮忙,他是不会不答应的,所以大家都以为已经提过亲的阿朗是来看热闹的。远远看见了的韩祥可不这样看,阿朗这小子有时可不按套路出牌,意想不到的事有时也会在他身上发生。在老首领严厉的训斥下,他已经收敛了不少。这一次,他是否会清晰地记得老首领飞舞的嘴唇下花白胡须的激烈颤抖,谁又可以保证呢?
韩缨可以保证,他一见到她会把它放到脑后,直到他清醒过来。
在熙熙攘攘的羌人中,找到一名穿晋人服饰的女子是很容易的。阿朗的目光一旦锁定了那个人,脚就不听使唤了,他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
他下了马,随手把缰绳在身边的小树上绕了几下,就钻进了这条流光溢彩的河流里。阿朗的定位很准确,不一会儿,他就离她很近了。他慢慢从她身后靠近,弯下腰,一个箭步就把她横抱在怀里。
一照面,阿朗弄了个大红脸。忙不迭的赶紧放下,弯着腰接连致歉。那女子也不说话,只顾格格格的笑。周围的人一看是阿朗,也都笑。
阿朗灰溜溜地往回走,不敢抬头看人。就这样一直走着,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忽然,阿朗的眼光瞟到了一双晋人的花鞋,那是自己熟悉的花鞋子。再往上看,是自己熟悉的晋人服饰。没错,这绝对是韩缨的,他可以百分百肯定。连这身形,还有这挑选物品时的专注,都是错不了的。
阿朗的不快马上消失了,他像冲锋时的战士,在对方出其不意的时候迅速得手了。但那“啊”的一声叫,刺破了阿朗的美梦,那叫声不是熟悉的韩缨发出来的。
阿朗又上当了,那女子穿了韩缨的衣服。阿朗灰头土脸地走开了,如同一个可怜的孤儿。
阿朗走回了马边,韩祥已在那里等候他了。
“怎么,灰心了,阿朗?”
“我不灰心!只是今天丢人了,丢了大人了!”
“哈哈哈哈,是呀,今天韩缨确实没有照顾到少首领的脸面啊,不应该啊!”
“打住!祥子,你就别取笑我了!”
“要不要我帮忙?”
“啊——我就知道,快告诉我韩缨在哪儿?”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
“我是你兄弟,为什么不告诉我?!”
“哦,好。看那边的一片大树,有一棵树下立着一杆红缨枪,快去找到它!”
阿朗跨上马就跑了,留下了孤孤单单的韩祥。
阿朗跑到树下,一眼就发现了那杆红缨枪。锃亮的枪头反射着从斑驳的树叶间落下的阳光,飘忽而刺目。血红的缨子在微风中起舞,柔弱而妩媚。
阿朗上前拔出枪,轻抚红缨,抬头看见韩缨穿了一身崭新的羌人服装坐在枝桠上。
阿朗情不自禁,唱道:
“大河流水小河哟清哟(花儿纳吉),
不知小河儿节有多哟深哟(节节马儿舍);
丢个石头试深哟浅哟(花儿纳吉),
唱个山歌儿节试妹哟心哟(节节马儿舍)。”
韩缨和歌:
“太阳出来喜盈哟盈哟(花儿纳吉),
叫声阿哥节仔细哟听哟(节节马儿舍);
要学松树万年哟青哟(花儿纳吉),
莫学花椒儿节黑了哟心哟(节节马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