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是何人?”凌九兮心中一跳,转过身,迎入眼帘的,是一道她极其厌恶的白色。
“你师兄,柳烛。”
“师父,那里是哪里?”凌九兮用手指指向无极峰后的一个小道场,道场上一排排空旷的房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阴森。若不是与逸尘子同行,她绝不会发现此处还有个道场。
“那是囹域,你师兄呆的地方。他不喜欢被人打扰,若是无事,就不要去那里。”
小小的凌九兮很是懂事,寄人篱下得早,成长的也很快,所以,她很好的能止住话,分辨出哪些事情师父喜欢她做,哪些事情师父不喜欢她做,比如,囹域这个地方,师父不喜欢她去。
“在下无极峰凌九兮!请问你是哪位?为什么你会呆在这里?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这个像监狱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我看到的牢房里都只剩下妖兽的尸骨了?”凌九兮竹筒倒豆子,一气呵成地问完。其实她还想问“你血腥味这样重,那血是你的吗”,终于还是忍住了。
她睡醒后就出现在这个空旷的建筑里处处透着诡异,她需要与人交谈来驱逐害怕的感觉,而到目前为止,那个轮椅上的男子似乎是这里唯一的活人了。
“这里是囹域。”他盯住她,抬起头,冲她勾了勾手指,邪魅一笑:“你忘记了?我名柳烛,是你师兄。”
她足尖前的黑石地板上划着一道深深的红线,颜色鲜艳得让人不得不重视。如果这座像牢狱的囹域,它的建造者特地用这种方式提醒后来人靠近会有危险,那么她没有理由不遵守。
“师兄好!九兮无意打扰,这就告辞。”彼时凌九兮已然成人,十八九的年纪,练气期的修为,早就知晓什么叫做安全地域了。
“这就走了?”男子似乎早知道她会如此,手一扬将自己最近炼制的东西扔了过去,“给你的,师兄的见面礼。”
“谢师兄,告辞!”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出囹域。到了自己的住所,方才把自己手掌展开,是个小小的白玉瓶,其内漂浮着拇指大小的丹药,丹药上有着闪着淡淡的银色光晕。
“驻颜丹!”她求爷爷告奶奶的丹药就这样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终于到手了。
那是她与柳烛的第二次相遇。
“便是炉鼎,你这样的姿色,师兄我是真心瞧不上。”柳烛一袭白衣噙着淡淡的笑意驱动轮椅走在囹域的小径上,身后的靠背上倚着一柄散发着淡淡灵气的银剑,俊美到了极致的脸上收敛了一贯的温文柔和,冷声道:“跪着!一天天不好好修炼,就想着歪门左道,我是怎么教你的?想不明白不许起来!”
“谁言女子定要嫁人,你修炼两百多年,修为颇高,竟然如普通女子一般心念男女之情,蠢笨如斯,不如当初我不救你,让你在禺山的溪水里淹死!”
“大道的确不是让你无情,但是,绝对不是让你多情,再有情分,也要视优劣区分。我柳烛已经是废人一个,丹田破损,灵根归无,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就算是做炉鼎,怎么能做我这样废人的炉鼎?”
“凌九兮,你记得,大道孤寂,从没有谁在前路等着谁的道理。我有我的道,你有你的道,我柳烛从来不需要你的怜悯。”
“九兮,我应你,若再有一日我可以修炼,登至金丹要起道号,就和你一样,你是灵柩,显灵的棺材,那我便是愚书,愚笨的玉简。”
愚书尊者,君,尚安否?
对啊,他已经飞升了。说来,自己的丹田和灵根,师兄他用着极是顺手吧。
如果凌氏灭族,流离失所,辗转零落算是一辈子的话,那她九岁前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
如果师徒反目,器灵背叛,丹田被夺,灵根被抢是第二辈子的话,那她八百岁前就把第二辈子过完了。
终其我凌九兮一生,诸多不幸,反转一面,又哪里是不幸?
武圣凌氏一族,只余一人存活,难道不是大幸?
碎丹田,失灵根的美貌女修,若是旁人有如此经历,必定受尽百般折磨,千般屈辱,万般无奈至消瘦陨落。可是她却因此寻得生父,得近三百年安定,这又是哪般的机缘?
若凌氏不灭,她又能过什么样的生活?
帮姑姑控制皇帝,进宫为帝王妃子?还是为家族后方安定,铸就一纸婚姻?亦或者得肆哥庇护,逍遥一生,快意江湖?
若是如此,怎么还会遇见柳烛?怎么还会遇见已入鬼道的亲爹?怎么还会活的这般长?
“天下因果,无因无果,种因得果。不是我封印的记忆,便不是我。若是你因为我的忽略而心生不满,我亦有责。”凌九兮睁开眼睛,银光钝钝,笨重的剥开时间的门,四周的黑水如时光逆流般退去,时光流转,似乎又是倒转,回到女娃蹲坐在地,无助的烧东西那一刻,凌九兮再一次将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凌九兮,你怨我恨我,我无能为力。但是,你已成魔,我无法再容你了。”
“时间法则之力?”女娃齐齐的刘海下面死气沉沉的眼睛动了动,机械般的咯吱咯吱的笑了几声,缓缓说道:“你真是好运气,刚入修真道,便有伴生心魔护主,压制我八百年,差一点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挨到你破丹田,失灵根,我又谨慎了二百年不出世,终于等到你不自量力来给人家当炼器材料的时候了,你竟然又领略了时间法则,怪不得你敢一个人来死磕天清镯!”
“你错了,时间法则,是我刚刚领悟的。”凌九兮看着自己的缩小版,脸上噙着笑意,那婴儿肥的脸肉嘟嘟的,很是可爱,便是眼睛里满斥深深的怨念,也只有小孩子伪装成大人的天真,若不是刚刚的三世沥川水,真的很容易让人忽视熊孩子的杀伤力。
“你不是要取代我,你是只是太孤单了,不想再一个人了,对吗?”
如沐春风般的声音有些让女娃走神。
“回来吧,我流逝的记忆,凌九兮,我从不曾忘记过你。只不过痛太深刻,不愿回忆。”凌九兮上前一步抱住女娃娃,轻轻的拍着她,柔声道:“你看,我回来了,你不必害怕等待,也不必害怕迷茫,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女娃娃哭出了声音,可能是成魔的时间太长了,声音颇有些尖锐,“我不想再受气,不想再被害,不想憋屈的活着了!我好心疼自己!”
女娃渐渐哭的累了,黑色的气息被时间驱散,凌九兮抱着自己也轻轻的睡去。
“我知道,我也很心疼你,亲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