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的太阳也才刚刚从相山后面起床，刚露了个脸儿，便没有一点慵懒的意思。早上八点便已经炙热难耐，操场上穿着严严实实军装的大一新生们，毛孔里的汗珠如雨后春笋一般，刷刷生发。心中满是凌云志，举目皆是子弟兵，操场上绿茵满地，灵璧心情狂热，不过肉体却不似心灵一般坚强，趁着还没吹哨整队，灵璧早早的和几个同学一起找了个阴凉地方蹲了起来。
王杰住在人力资源专业452宿舍，在前几天的串门中早已经和阿信、灵璧他们混熟。王杰瘦瘦高高的个子，讲话京味十足，纤细的身材让他触光面积小，散发的热量很容易就从单薄的骨肉之间顺畅的呼吸吐纳，所以哥儿们让他穿过长长的操场跑道去买水，王杰二话不说的去了。橡皮艇所在458宿舍的小团体们在另一个地方扎着堆儿站着，和452、456小团体还不算熟悉，所以很少交谈。
不知是宋凯还是梁泽科，把话题转移到橡皮艇体型的发展史上，几个人便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说说笑笑，等灵璧意识到“橡皮艇”这个绰号带着浓重火药味的时候，小豆已经像一座山一样从灵璧身后压过来了，因为没有适合他的军装，所以他得到特权，穿着一套无袖短裤的篮球运动服，只是那白色的背心前后已经糊着一层黄色的汗液，他抬起白萝卜一样的右臂准备将灵璧勾住脖子拥入怀抱，所幸灵璧没忘记上回楼道撞上肉山的窒息难受，快速闪身到一边，小豆勾了个空，灵璧警惕而不友好的盯着他，害怕他再次施加报复。小豆力图驳倒梁泽科等人对他的揶揄，一再高声宣称自己有过六年超乎常人的运动经历，如果灵璧非认为他如同笨拙不堪的“橡皮艇”，可以来切磋切磋，阿信乜斜着眼微笑摇头。这惹得橡皮艇非要施展一番自己在少林寺修炼的手段，证明“橡皮艇”曾经是精干的“冲锋舟”。梁泽科大喊：“胖子，灵璧拿刀，你来个空手入白刃试试。”橡皮艇对于梁泽科的戏谑很不耐烦，他一脸骄傲的摇摇头说，滚蛋，哪儿凉快一边儿呆着去！
小豆为了雪耻，一心提议灵璧对他近身攻击，让他演示一个疾如雷迅如风的擒拿招式，灵璧心想你以为当老子是傻**吗，不断耍嘴皮子取笑“橡皮艇”，就是不中计。小豆憋着一肚子闷气，脸色渐渐变了，但又抓不到老奸巨猾的灵璧，为了给自己找回尊严，他大声说：“光说不练是假把式！”，他冲咧嘴耻笑的那些家伙一抱拳，那献礼的练家子把式确实把灵璧等宵小之徒震住片刻。小豆径直走到圈子中间，开始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腿法。
灵璧在心底里承认，这家伙论动作还能看出来确实锤炼过几个寒暑，只是浑身赘肉负担太大影响了动作质量。本来他预想一脚高鞭腿直袭敌方脑袋，来着擒贼先擒王，踹人先踹头，怎奈肚皮太厚，将大腿上抬幅度顶住，反倒成了大腿外侧猛拍自己下垂的肚皮，啪的一声反弹甚大，这高度就打了折扣，踹头变成了踢肾。接着一个李小龙式经典侧踹，不知是不是腿粗显短，灵璧没看见踹出去的那条腿，光望见垫步那一下汗衫里面全身皮肉一阵翻滚。再来一个后踹黑虎掏心，这掏心尚算霸道。小豆反复的掏心，炎热的气温里身体渐渐不支，再降高度展示袭裆，黑虎掏心又成猴子击桃，几个和他同屋而眠的善良人看他演示的异常辛苦，灵璧那帮孙子站在树荫下咧嘴傻笑，便拉住他，连说好好好，胖哥，打住，别玩儿了！阿信直肠子掩饰不住自己的蔑视，他嘴角歪斜着说，这踢的什么玩意儿，靠这种腿法踢死人你不如压死他得了！王杰说，哥们儿，快别倒腾了，您这身板儿，再翻腾您可当心猝死了呵！灵璧等人随即发出一阵大笑。
小豆怒火中烧，只不过此时，已经大汗淋漓，色如关公，继而面如猪肝，坐在地面喘气不止。宋凯的女朋友也来观看男朋友操练，今天把披肩的金发扎了个马尾，从肩头搭过来放在面前，打着一把浅绿的太阳伞，戴着又大又圆的粗框太阳镜，把脸都遮了一大半，和宋凯站在一起，特别显眼。看到这一幕，宋凯以手掩面，凑到女朋友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人遂窃笑不止。
全操场的教官几乎同时吹响哨子，躲在各个角落里、树荫下的散兵游勇们开始分班分块集合站队。“速度，秩序！”人力资源专业的教官是一个中等个子的黑瘦的年轻人，他挥动着右手，示意面向他列队，大声催促着：“迅速，安静，严肃，纪律！”
“大家好，从今天开始，我将作为你们的教官，和大家在一起生活15天，在这15天里，你们就是兵，一切要遵从军人铁的纪律。”教官极瘦，以至于那身军装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犹如一方手帕包着一沓毛票一般，脸部无肉，显得轮廓分明，喊话时青筋暴露，咬肌孔武有力。引得几个女生极为钟情，嘘声一片。“严肃！”教官一声令下，不过在二字出口之前，灵璧敏锐的察觉到了教官嘴角浮现的一丝微笑。
例行公事，强调完纪律问题之后，教官安排了15天的训练项目，徐松岩总结为，“除了站就是跑，除了跑就是卧倒“，并没有出现大家渴望的真枪打靶项目，看来这次摸一把真枪的夙愿又难产了，灵璧颇为失望。当年区里“领导枪杆子不能掌握在黑五类子女手中”的论断断送了父亲一生的前途，父亲往往把人生的愤懑延续到儿子身上。灵璧父亲说，我没当成兵，我儿子也不允许当兵，大有自暴自弃、为解放军自毁长城的悲壮感。父亲每每在他面前提及这些陈年旧事，自从步入叛逆的青春期后，灵璧反而更加渴望摸一把真枪，这个愿望在军训之前强烈的生发，歌声最能表达人类洋溢于人类言语之外的那些泛滥的情感。早上校园里响起的催促新生集合军训的《打靶歌》更是让灵璧心潮澎湃。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misaolamisao
lasaomidaoruai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歌声飞到北京去
毛主席听了心欢喜
“打个屁打！”灵璧站在人群里，心里冷了半截，今天“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的革命激情被当头泼灭了，以“除了站就是跑，除了跑就是卧倒”为主的军训，已经明显让灵璧半小时之前的高昂情绪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他考虑的不再是能不能把自己晒晕的英雄情结，而是站晕晒晕的中暑感觉，灵璧思索着，搞两天就要找机会请假，变成看客，由他们去“除了站就是跑，除了跑就是卧倒”，奶奶的！
在接下来一天的立正稍息训练中，灵璧饱受煎熬，要是没有插曲，站在骄阳似火的操场上确实够呛，所幸第一天新生们思想上行动上诸多尚未就位，片段小品有极丰富的生长土壤，供人解颐。
“腿不够挺直！
脚跟靠拢，脚尖向外分开，
再分开，大一点，60度
挺胸不到位！
收肩不到位！！
前倾！
夹紧！
夹紧，给我夹紧！给你说要适当前倾，要收腹，不是要你把肚子挺出来。”
教官用已经沙哑的嗓音，对452的同志老宫说，老宫在教官声如洪钟的排比句下完全失去判断力和自主性，脸涨成猪肝色，鼻尖上汗珠直淌，急忙相从，精确的调整身体的每一个角度。
“不准看，正视前方。”教官对扭过头来一探究竟的众人道，灵璧忍不住好奇，偷偷地继续瞄着，哑然失笑，原来老宫英雄的站姿，就相当于自己平时在小区里，买菜路上邂逅邻居，二人谈论下水道管渗漏天花板等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时的站姿一样，极富随意性和生活化，经过教官的大刀阔斧的改进，成效卓著。
“挺胸，再挺。”教官吼道。
“报告，挺不了了，没胸了。”老宫焦急的回答道。
教官手执老宫的前胸和后背，奋力扳直，几次发力均告失败。
“报告，没胸了…我.挺不起来了.已经。”
教官恍然大悟：“哦，穿着背背佳啊，肯定是小时候坐姿不正确，你看现在，脊梁弯成什么样子。”教官残酷的揭发老宫的隐私。所幸灵璧长时间进行体育锻炼，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灵璧将自己优质的脊梁挺得更加直了。
一天骄傲的挺下来，晚上回去灵璧腰酸背痛，不得不吃完晚餐在床上稍事休息躺一会，意图恢复体力，晚上还得思量一番干点什么找点乐子。“奶奶的，连打一枪都不行，什么狗屁军训！”灵璧躺在床上咒骂着。阿信因为积极支持教官工作，组织能力极强，“一二一”喊得撕心裂肺接近专业水平，被任命成军训班长，喊口令的时候，不需要做出“不是跑就是卧倒”的动作，所以格外精力无限，和对面兄弟班级经济学专业的几位兄弟打成一片，由宿舍清谈到楼道灌篮，发展到带球斗牛，手拍脚踢，高叫欢呼，玩着足球和篮球的创意结合。徐松岩照例拨打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电话，将今天一天的生活起居逐一汇报一遍，细语绵绵，其乐无穷。
“嘿，你知道站在我们班方阵对面的是什么班吗？”灵璧拍拍坐在桌子边练毛笔字的梁泽科的后背。
“你说呢，有什么问题吗？”梁泽科放下手中的毛笔，不耐烦的闭上眼睛说。
“明天我打听一下，我发现中间有一个女生很符合我的标准。”灵璧陶醉的说道，“恩，我看确实不错，你去吧！”梁泽科又拿起毛笔，找到刚才被灵璧打断的地方，随声附和，准备再次下笔。
“第几排的哪一个，灵璧，要不要我明天帮你弄电话号码，我在那个班有同学，他们是声乐表演系。”徐松岩放下手里的新概念英语，指点迷津。
“声乐表演，这么说，就是培养女优的专业。”丁玲玲在一边意味深长的坏笑。
“我看他们班的女的质量还不错，比我们班的上乘，你们都赶快行动吧，拿出你们生锈的枪炮，寂寞的禽兽们！”梁泽科拖长声音，手里的毛笔重重在白纸上拉出笔锋。
灵璧满怀期待地看着徐松岩，徐松岩和灵璧的眼神一相遇，毫无保留的读懂了灵璧的企图，说：“ok，明天包在我身上。”
接下来的训练已经让灵璧感觉到时间过得越来越慢，单调乏味，齐步走，正步走，脚掌在地上拍得发麻，每天早中晚进场散场的时候，《解放军进行曲》乐声大作，时间一长形成条件发射，梦中都是踏着完整的曲子在正步走。阿信将曲子下到手机上，晚上待其他人介于梦醒之间、恍惚入睡状态时播放，灵璧如遭当头棒喝，意图起床集合踏正步，众人睡意全无，辗转反侧，要命的是单曲播放，阿信沉浸其中以手拍床压节拍，********。每次非得梁泽科和徐松岩毫不客气的提出抗议，阿信方才满怀歉意的将进行曲关掉。视情况而定，如果梁泽科提醒的语言包含着无法抗拒的愤怒之力，阿信就此作罢，如果梁泽科言语轻柔，意图言罢入睡。“阿科，这就睡了吗？不合适吧，起床聊天。”阿信循循善诱。灵璧恍惚之中一看时间，大致在两点左右，众人公认，阿信如此，实为宿舍一大害虫。
让女生们担忧的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肤色加重，每次训练中途休息的时候，灵璧周围全是一片探讨美白话题的声音，一次灵璧想借机与本班女生认识一下，打个招呼破个冰，这些天来还没主动和班上的女生们讲过话呢。亦迎合一名女生晒黑的语脉抱怨一声自己也黑了不少，不料遭到几名女生的唏嘘，言你这肤色，晒黑了也看不出来，本来就是这么黑了。灵璧感觉自己的存在感极为薄弱，自尊心无处安放，遂铩羽而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