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副唯美的漫画时,我满脑子的,“去找他,去问他……”
窝在沙发上熟睡的女孩子,地毯上的男孩子,手臂搭在额头上。阳光从窗帘后漫进屋来,撒在两个人脸上身上……
会议间隙,大家都出去排排水,伸展一下筋骨。会议室外面有个晒台,大家三三两两在上面喝饮料聊天。我一眼瞥见李凌云和他的同事男男女女站在一处很热闹的玩笑着,当中有个把活泼的女孩子,一边说笑一边去拉扯他的领带工作牌什么的。我感觉如果还站在那边,会把自己弄得很突兀。而且哪怕只是用背感受他们的热闹亲密,也让我如芒刺背。于是匆匆喝完手里的咖啡,和我们公司的几个人打了一声招呼就进去了。
会议室的大屏幕滚动着谁的屏保画面,当中就有那副漫画,沙发上睡着女孩子,地毯上躺着男孩子,男孩子的手臂搭在额头上。阳光洒在两人的身上。女孩子穿着那条蓝底百合花的长裙,手臂随意的搭在沙发边上,只要一伸直手指就能触碰到地毯上的男孩子。男孩子穿着白体恤下面一条深蓝色的运动裤。女孩子的齐刘海黑直发,男孩子……
那不就是我和他。
我被惊得下巴半天合不拢,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大屏幕,脚下仿佛被吸盘吸住,呆在那里挪不动步子。
几个技术员的电脑都摆在会议室的桌子上,今天的会议就是在讨论他们设计的软件的交互界面。轮到谁讲解谁就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通过无线网连接到会议室大屏幕上。刚刚是谁在讲来着?我脑袋里拼命的追忆着。
当那幅画被其他画面一点一点吞噬时,我心一揪紧,想要扑过去看看到底是哪一个笔记本的屏保,想要留住这幅画,再仔细的看一看。
还没拔出脚步,课间休息的人们就三三两两的回来了。
接下来的会议在说些什么我完全听不进去,当他们问我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声,“抱歉,有点不舒服。”
出去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回到会议室时,小查问我,“陈姐,怎么样?好一点了吗?”我盯着李凌云看了两秒,他正和旁边的人热烈的讨论着,完全没有在意我这边,我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小查的关心。接下来的时间大脑被那幅漫画填的满满当当,一直都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大家可能都以为我身体不适,也没人再问我。
会议结束之后,我们离开了他们公司,大家准备各自下班。刘静兴高采烈的邀我去逛街,她说难得今天结束的早。我完全提不起兴致,于是大家告别,各自东西。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我很后悔当时没有把那幅画拍下来,这样就能细细的研究,再寻找一点反驳自己的证据。
“何不现在就去问他?”内心有个声音说道。
我慢慢踱回到他们公司,门卫室保安问我,“落了什么东西吗?”我恩了一声就进去了。
来到他们会议室,人不知都到哪儿去了,他们今天晚上要加班的,要按照刚才会议讨论的结果修改设计方案。几台笔记本还散放在桌上,屏保画面还在。
“咦?陈小姐,落了什么东西吗?”他的助手走了进来。
“没有!”我指着摆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能给我打印一张吗?这幅画。”他诧异的看着我,“喜欢吗?嗯——就是工程师们的电脑都有密码,找原图有点困难,直接用手机拍下来吧!”看我毫无反应的盯着那幅画,他又说,“我再想想办法,你等着。”
是他画的?那样的场景那样的摆设,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一定是他。
拿着这幅画走出他们公司,我站在车站边出神。感觉天一点一点暗下来,站得太久腿有点麻木,不想再去挤公交赶地铁,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朝前走去。
这段时间的重遇,从最初的心悸彷徨到强忍强收再到平和静止。快三十岁的人了不可能还像二十出头那样想哭哭想笑笑,不顾一切的去扑倒去质问。
克制也是成长的表现。
总是一见面就心慌气闷头晕目眩,心脏会受不了的,多见几次,心脏也就经受住了考验。喝酒练肝,二手烟练肺,心脏也要靠练。
我已经能很自如的和他在一个空间开会,一个桌上用餐,见面说你好,临走说再见,平平常常波澜不惊如其他。
我已经不会再为今天要去他们公司而纠结穿什么带什么。我已经不会为自己的穿着打扮而自惭形秽了。我已经习惯了衬衣西裤终日的西裤衬衣。那样的出现在他面前,我既不用担心领口的大小,裙子的长度,也不用担心丝袜上的走丝,脚跟的水泡。
我把自己所有的情愫都藏得好好的,用一个平平常常的职业女性形象包裹住所有可能的暗示。
可以说,把自己藏好,我是多么的煞费苦心。
他何尝不是?
他也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与我有过任何联系。他也把原来那个多疑内向孤独的李凌云藏了起来,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来证明李凌云这个男人和陈林华那个女人有着一段激烈的过往。
谁又知道,谁又能看出这两个人并不是像他们假装的那样素未平生。
天生演技派!人活一世全靠演技!
演就演吧!大家装作不认识就算了,就这样过去吧,等到这个项目结束时,各自转身消失在人海中。
可是让人想不通的并不是不相认。
而是潜藏在脑海深处的这幅画面,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记忆。是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的场景,内心当中最幸福最满足的一刹那,是留待自己一个人发神发愣时,在心底反复回味的片段。他就算是个黑客又怎么可能潜入我的大脑去窃取它,然后把它实实在在的画出来摆在我眼前。
如此的不可思议令人费解。
我想着,我翻来覆去的想着,只有一个可能,也唯有一个可能……
也许,在那一刻,就在那个周末的午后,也许我们的心曾经无声的交流过,交流着相同的感受——那阳光满溢的幸福……
想到这里我情难自禁,哽咽起来,拿出手机对着他的名片拨通了他的号码:
“喂?哪位?”他还没有我的号码。
“……”
“……”
“我想见你……”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像等着宣判似的,就等着法官敲响他面前的法槌。
“……我爸……还没死……”
一锤定音!
一道闪电划过脑际!
对呀,我说过:等你爸爸死了,我们再相见。
对呀,还不能见。
就像被丢进冰窟,全身一激灵,又像被扔进火堆,头皮在吱吱灼响的燃烧。
你忘了那冰凉的手术台了吗?忘了手术前全身的战栗,忘了那掏空身体的疼痛,你甚至忘了自己曾经想要杀人的疯狂样子。
小美说,“华华,你经历的这些事情,我想都不敢想,是我,我会疯的。”
当初带着对他爸爸满腔的仇恨,踏上火车时,是想着永远都不要再见的。
好了伤疤忘了痛。
“腿张开点,跟你说腿张开点!”带着口罩的胖女人,挽着衣袖,露出那肉挤肉的手腕子,拿着寒光闪闪的手术钳子,摆出一副预备通下水道的姿势,“你要是不配合,弄得不好了,你自己该背时哟!”
我苦苦的哀求她,“我不想做!你放我走!你们这样是犯法的!”
“哼!犯啥子法?你一个婚都没接的女娃儿未必就想生娃儿麦,给你打老是为国家做贡献!你们这种女娃儿,我哪天不做个好几个?”
“你再乱动,我就只有喊外面那几个人来帮我摁到……”
我使劲挣扎着摇头,“不!”
“那就给我悄悄的,整的不好了,二天想要要不起哈!”
我只能闭上眼咬紧牙任由她当个下水道去捅,可身体的剧烈颤抖和眼泪的肆意横流却无法控制。
她只能再拿来一根带子把我绑的更紧一些,而眼泪不断地流进耳朵里,后来发了炎。
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就这样坐在路边,额头靠在膝盖上,脸深深地埋在头发里。我突然有种想要逃离这座城市的冲动。
逃是逃不掉的,生活还得继续,工作还没完成。只不过能不出现在他们公司就尽量不出现。
后来有一次再去他们公司,发现保密要求更高了。进出的外单位人员不但要走专门的门禁,超过时间还会禁止出入。说是他们的老总有一天看见非本单位的人员在下班时间随意的进出会议室,技术人员的笔记本电脑就那样放在会议室桌子上,说是如果涉密资料一旦泄露将是多么严重的事故,还为此处理了某个助手。
我一听说,马上意识到那个奇怪的外单位人士说的就是我。而被处理的助手一定是他——李凌云的助手。是我害了他,而我连他叫什么都不太清楚,只知道大家叫他“小刘”。
我感到非常的抱歉,想要找个机会跟小刘当面致歉。
当我面对他时,他马上意识到我找他为了什么事。他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不关你的事,真的。”他用手扶了扶眼镜框,“只是个警告而已,也没扣钱也没怎么样。真的。”
他如此大度,我却反而无言以对,很恨自己脑袋一发蒙就做出轻率的事情,让别人受牵连,让自己陷入非议。
“对不起!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
“为了那幅画?”他微笑着看我,“我理解,你只是想看那幅画。”
我惊讶的看他准备说什么。
“我看见你了,你看那幅画的时候。”他平静的说着,“我能看出来,画上的人跟你有关系,对吧?”
我的眼睛渐渐潮湿,眼泪快要溢出,我赶紧把脸偏向一边,避免被他看见。
“你知道谁画的?”
我点点头,眼泪随着点头滑落了下来,我赶紧用手拭去,“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你们老总解释一下。”我平复了一下情绪。
“不用不用,都过去了,真不用在意。而且也没必要再提。有句话叫越描越黑,对吧?”
临走时,他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末了他还说,“李工不知道,那几天他正好在出差。”
我说,“谢谢!”
难以想象,旁边不相干的人都看出来了,他会什么都不知道。感觉自己演技越来越差,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即便这样,应该看见的人始终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