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天青遇故人
素素迅速和骆刚结婚了,公司的人都认为是天作之合,老板亲自主持结婚仪式。
豪华的婚宴,母亲好久不见的笑容,父亲安慰的神情。慈祥富态的婆婆,面子满足的公公。
婚后,蜜月。
大理,苍山朗月,盛开的冬樱花。
青松曾说过,想带素素去大理,那个他心中的武侠胜地,在洱海边,你微醺,我情浓,对酒当歌。
如今,也是在洱海边,碧海蓝天,苍山茫茫,躺在骆刚的怀里,素素内心复杂的感情难以言表。
素素正式搬进了凯帝公寓,按照自己的风格重新装修了房子。傍晚的时候,坐在阳台上看无边城色。
骆刚在书房画着设计稿,自己读着一本张爱玲的旧小说。
秋阳高照,岁月静好。
时间是什么,它是流沙,它是时时刻刻不经意的改变。素素,以为自己忘了青松。可是,回忆总是在不经意间泛起,那时依然疼痛,想着青松现在落魄的样子,她揪心的痛。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暮春的中午,骆刚在卧室里午睡。素素无聊地逗着一只金鱼。突然,房子剧烈地摇晃起来,鱼缸抖落在地上,金鱼蹦了出来。这里是22楼,像堆高的积木,即将崩倒。五秒、十秒,还不停,素素恍惚起来,只知道骆刚拉着自己躲进了厕所的角落。
这天是,2008年5月11日。
汶川动了,北川动了,CD、四川、北京动了。八级超强地震的威力超出人们的想象。
为防余震,骆刚拉着素素跑下了楼,楼下一片嘈杂,混乱,衣冠不整的人们,慌乱地拨着电话。骆刚往自己父母的电话打去,素素也拿出了手机,下意识地翻到青松的号码。手按在键上,却没有摁下去。
面对这一切,素素茫然了。
怎么会发生在四川,怎么会发生在天府之国,素素不停地问着。
就在这时,她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危险的信息,青松住的房子几近危房,难够经受得住考验吗,她不免心惊肉跳起来。
打不通电话了,大家抱怨着。有人通过网络得知,是距离CD一百公里的阿坝州汶川县发生了8级地震。
通信正常了,素素还是在第一时间拨通了青松的电话。
此电话无人接听……
再拨一次,
此电话无人接听……
这下素素真的慌了,她偷偷地跑去了出租屋,看见房子没事儿才安下心来。
可是为什么打不通电话,难道他不接自己的电话,不可能,绝不可能。她笃定的想。
她想到了曾诚。
曾诚接通电话。
“素素,地震了,你没事吧?”
“谢谢,没事儿。我打青松的电话打不通,我很担心他。”
“他也许是没听见,你别着急。”
“我会叫他打给你的,你千万别着急。”
“谢谢。”素素挂上了电话。
这一下午,素素都若有所失。
突然,手机响了,显示是青松来电。
“喂”
“素素,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你呢?”素素克制着激动的心情。
“我也没事儿。”
“那我就放心了。”素素说完默然地挂上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还传来青松没说完的话。
我不可能忘得了青松,不可能。素素对自己说。
汶川地震牵动了全球华人的心。电视里不间断地播着救援的画面。看着那些感人的画面,素素留下了眼泪。她多想自己也跑去灾区,做一名志愿者,尽自己微薄的力量。可是她的想法,遭到了骆刚的反对。
这天中午,素素一如既往地盯着电视,关切着灾区的一举一动。突然,耳朵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画面上青松作为一名志愿者正在接受采访。他对记者说,我的家就在青城山下,我们都江堰也是重灾去。我必须回家乡救援……
看着他恳切的样子,素素又是思念,又是充满了想和他并肩战斗的豪情。
终于,她不顾骆刚的阻止,找到青松,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在都江堰,来自全国各地的志愿者,数不清的感人事迹。看着废墟上的救援人员和伤员,悲伤中的坚强,眼泪和汗水交织着。素素被安排到相对安全的救灾物品发放工作,青松和他的战友则直接在废墟里寻找着生命的迹象。看着他们,满脸的尘灰和浸湿的汗水,一种悲壮之感油然而生。
喝着素素发放的矿泉水,战友们疲倦而漠然,但眼神依然坚定。他们虽然不是都江堰人,但那种保家卫国的豪情和中华无处不我家的精神深深地让人敬佩。
在大灾面前,一切爱恨情仇都化为乌有。她和青松,在灾区,只是战友关系。
志愿者的工作终于结束了,临别时素素和青松走到南桥边,虽然已是满城的疮痍,但远山依旧青苍,岷水依旧奔流。
望着青松疲惫而坚毅的脸,素素充满了爱怜。
“你还恨我吗,青松?”
“没有。”青松望着远方的山峦
“对不起,青松。”
“没想到你那么快,就结婚了。”青松抽起一根烟。
“对不起,青松。”素素的内心疼痛着,再一次说出这几个字。
“素素,记住。我是你永远的依靠,永远的亲人。”青松望着素素郑重地说。
远方一片残云,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伤痛过后,生活总是要重归平静。512的伤痕对这个城市的人来说,渐渐淡去。
早就想自立门户的骆刚带着素素离开了展航,办起了自己的广告公司,她们的才智得到了充分发挥。事业可谓一帆风顺,更可喜的是素素怀孕了。素素妈,爸,公公,婆婆都赶过来照顾素素,全家几乎总动员。这个待产孕妇享受了高级的待遇,有保姆伺候,专业医生咨询、保健。
一个早春的下午,小男孩骆一飞出世了,他胖乎乎的小脸,咪咪的眼睛,全家人爱不释手。特别是骆刚简直爱的要命,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儿子,亲来亲去。
儿子越长越大,越来越可爱。身份的转变,让素素忙碌又快乐起来。每天都围着儿子转,它的一举一动都牵挂着素素的心。他笑了,她开心,他病了,她着急。她给儿子最好的待遇:直接代购的荷兰奶粉,高级童车,品牌童装。
就这样,一飞这个小天使陪伴着她长到了三岁,进了一家高级幼儿园。
素素也已经过了三十岁,一切风平浪静,海阔天空,她在事业上实现了自我的价值,拥有一个别人梦寐以求的家庭。在外人看来,她的人生如此完美。
如果,天空一直响晴,岁月一直静好。那么她的人生将是可以预见的安好。
这年的清明时节。素素,想念远在湖南的爸爸妈妈了,带着飞飞回到了古城青阳。
他们回到了松溪古镇,给祖辈上坟、挂青。四月,湖南大雨,古镇的老屋满是雨帘。农人披着雨衣走过老街,老奶奶坐在自家门口,依然静静地编着竹筐。松溪,从未改变。
带着飞飞又走到了山顶的学校。她想起了那个曾经的心愿,那些青春,那颗初心,那个人。
四月的时候,山顶的春笋已经冒出,遍野是青青的香樟树。小学校终于修了三层楼的新教学楼,广场上升旗的地方依旧,操场旁边那棵大香樟树越发青郁,它芬芳的味道和上海的大学校园如出一辙——
那颗香樟树,那个永远无法忘怀的吻。
回到CD,都市的喧嚣又把素素重新固定回世俗的模式。工作,如常。家庭,如常。她的未来可以预见:精心培养飞飞长大,看着他结婚、生子,自己老去……
张檬檬生的是个女儿,比飞飞大一个月。这天,檬檬又约素素去喝咖啡,俩人坐在星巴克靠窗的位置。素素还是一如既往地点一杯拿铁,檬檬是一杯摩卡。
“檬檬,你满意现在的生活吗?”
“挺满意的。难道你不满意吗?”
“我总觉得缺点什么。”
“缺什么,老公事业有成,孩子健康可爱,你知足吧,你。”檬檬不屑地说。
“缺那些能浸润到灵魂深处的东西。”
“具体指什么?”
“比如爱情。”
“骆刚对你不好吗?你不要不知足。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安全感。”
“除此之外,我们的人生还需要点什么。”
“那你想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
“我们去学插花吧,免得你胡思乱想。”
素素想自己可能也是生活太单调了吧,于是欣然答应。
日子总是那么一天天的过着,我们总在不断追求着新的东西,有时为生计,有时为财富,有时为爱情……
人一生做的事情无非是生计、安全、确认、突破。
有的人似乎总是在挣扎着,顺序而进。
如果没有经过那条街,如果没有看见那家店。以后的日子可以被想象。
海角路,一条不起眼的小街。夏天的时候,梧桐树翠绿的浓荫只让阳光有一些落地的机会。随着城市设施的改造,大马路越来越多,而这样的梧桐树,这样的小街却越来越少。
素素,穿着吊带花色连衣裙,带着飞飞走过海角路,转角的十字路口,一家饭店的名字惹人注目——素素。装修中式典雅,是她喜欢的风格。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巧的名字呢,她不禁向里张望。看样子,生意不错。
好奇心驱使素素邀上张檬檬去这家餐厅。于是,两个女人带着孩子走进了餐厅。
果然不错,明清式的雕窗花纹,纯木的餐桌,兰花,蜀绣,睡莲,锦鲤。似乎像一个地方,对,——青松的客栈。
坐定后,她们点了几个招牌菜,一身素雅蓝碎花着装的服务员,端上了菜肴。菜式清淡,俏皮,但不失美味,属于新派川菜。
这时,一个胖子带着一伙人走过她们面前。
“素素,还认识我吗?”
“你是?”
“曾诚。”
“啊,你比原来还胖。”
“你还没变。”
“变多了。”素素谦虚着。
曾诚招呼那帮人进了雅间,和素素聊了起来。
“素素,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
“什么?”素素好奇地问。
“你知道这家餐厅是谁开得吗?”
“谁?”素素紧张地问。
“青松!”
“啊!”
吃惊后的默然。
“留个电话,素素。”
素素爽快地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素素内心不能平静。青松终于成功了,开了这么大一家餐厅。这几年,他一直没和自己联系,他一定偷偷结婚了,有孩子了吧。一连串的问号萦绕在素素心头。
没过几天,曾诚果然邀素素到望江公园喝茶。两杯盖碗茶倒下,竹林里素素和曾诚面对面地坐在。
她第一时间打听起了青松的情况。
原来青松经过多次的失败后,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想干的事儿——开一家餐厅,他爱好厨艺,喜欢招呼客人,在曾诚的帮助下,借到了启动资金,没想到,其实他颇善于经营,后来事业一帆风顺,直到如今的素素经典川餐厅。
“餐厅的名字为什么叫素素?”
“你说呢?”
素素无语。
“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联系我?”
“他怕打扰你现在的生活。”
“他结婚了吗?”
“没有。一直独身。”
“为什么?”
“为你。”
素素的眼眶湿润了。
这次会面,使她下定决心必须主动找到青松,和他见面。
素素经典川菜厅的办公室,素素见到了青松。
他比原来微胖,还是很精神。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一身正装,有老板的派头。
“素素,请坐。”
素素坐下,青松弯腰给她泡一杯竹叶青茶。
“为什么?”素素的第一句话。
“什么为什么?”青松端着茶杯,没有回过神来。
“为什么不交女朋友,不结婚?”
“没有合适的。”青松笑了笑。
青松走了过来,端给素素一杯热茶。
“我求你。”素素望着青松郑重地说。
“求我什么?”
“求你把我忘了。”
“不可能。”青松望着素素,同样地郑重。
“你能吗?”
素素默然。
其实,在素素的心里,从没真正放下过青松。他们是一世之缘。
素素回家,面对着骆刚,他的身材已经由瘦变胖,这些年来,他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公司,野心越来越大,事业也异常发达,把公司开到了上海、北京。素素在CD管理着自己的团队,骆刚却东奔西跑。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少。
每当夜深人静时,素素也在思考着他和骆刚之间的关系。他对骆刚没有真正的爱情,他们就是伴侣关系,准确地说,他们时常分居两地,连伴侣都已经谈不上了。
她问自己,将这样继续过一生吗?她放不下青松,他对自己爱的太深!
骆刚这些年,四海奔忙,事业越来越大,见过的美女也如过江之鲫。那些逢场作戏,灯红酒绿的事总是难免的。在某些风气的影响下,骆刚的心态也不免变得骄纵起来。
为什么有些人越活越俗,那些所谓成功真的能够蒙蔽人的双眼吗?素素追问着。
她和骆刚的生活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说实话,和大多数普通夫妻也没什么两样。
可是那些在无数成功男人身上演绎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个年青女子,浓妆艳抹,挎着名牌包包,娇媚地坐进骆刚的奔驰车里……
看到这一幕,素素竟然没有震惊、气恼,仿佛与自己无关。
她知道,她心里其实早已没有了骆刚,他即使曾经走进自己的内心,却又很快地出去了。
她的未来难道就像人们经常诉说得那些阔太太一样吗?无所事事,寂寞无聊,神经质地追查老公的行踪。她不甘心,这不是素素,她一定不要过那样的生活。她要找回青松,找回自己的爱情。可是,一想到飞飞,要是离异了,对他年幼的心将会是什么影响。想到这时,她的心就如一团乱麻,眼前是一片荆棘。
端着一杯法国干红,放着肖邦的小夜曲,依然不能平静。
看着孩子熟睡的身影,独自走到阳台,窗外夜凉如水,内心却如此烦乱。
睡在宽大的高级定制床上,转辗半天,终于入睡。午夜梦回,却是青松的身影和枕边的泪水。
那些日子,她失眠越来越重,精神几近抑郁。
她找到了心理治疗师,医生建议她多出去走走,尝试到一个全新的环境,找到内心的自己。
于是,她买了一张机票,去了厦门。
厦门太漂亮了,碧海蓝天,绿树红花,一派闽南风情。漫步在鼓浪屿的小街上,看着过往情侣幸福的身影,想起当年,她和他携手走在西湖的苏堤上,心境是如此的美好。
走到沙滩上,面对着广阔大海,无边无际的蔚蓝,天青辽远。脚下一排排的波涛,像琴键一样打在自己的脚上,仿佛拨动着自己的心弦。
她和他是前世的缘,这辈子也是不可能分开的了。
飞飞生活在没有爱的家庭,亦是不幸。
豁然开朗。
CD,
秋阳枝头空留恨,只愿天青遇故人。
转角,天涯石,斜阳后,
青松、素素和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