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雁府众人身影渐远，敖羽才回过头来，却忽然一怔。高瘦少年等人已走，地上，却还留着两箱白银。
“等等！”
敖羽想叫住那几人，然而，人影已没入险山峻壑间，不复得见，声波难传。
两箱白银光彩澄澈，清亮晃眼，但此刻，却似两团污垢，粘附在村口，让人不知如何处理。
雨瑶问道:“相公，这些银两怎么办？”
村长敖宗山先道:“小羽，这些银子是雁枫为了向雨瑶提亲才差人带来的，我们可不能收，不然，可就算是同意了他的提亲。”
敖羽点头道:“明天我去找一辆匹马，把银两带到雁府门口吧。雁枫欠我的，弟子选拔之日，我会让他加倍奉还，但在那之前，我不想欠他什么。”
“就这么办。”村长笑了笑，道。
……
三日之后
奉天古城车水马龙，人流如潮，繁华十里。古城中心，一座阁楼典雅精妙，风吹来，阁楼窗台风铃轻响，宛若少女浅笑。
楼前匾额上，朱砂作墨，写着“醉仙居”三字。
这是奉天古城最好的酒楼，精格雅致，风趣怡然，来往之客，无一不是富甲一方，家业浩大的贵人。
沐月岚坐在楼上，美眸瞪大，微含怒火，问道:“你当真派人去敖村提亲了？”
“没错。”雁枫饮一口茶，神色自若，全然不像个被恋人发现了贼心思的少年郎。
沐月岚站起来，怒道:“你去向她提亲，将我置于何地？当初……当初你亲口承诺过要娶我，我才……才背弃了他，现在你怎么出尔反尔？”
不知是出于对另一个女子的妒忌，还是对旧时诺言尽如空的深深憎恶，说话间，她怒意越来越盛。
虽然出身村落，但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高傲的女子。
哪怕她对眼前这人未必是真爱，但她心里，还是容不得这个本该与自己成亲的人，选择另一个女子。何况，在这之前，她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诸多美好憧憬，现在统统落空，如何能不激动。
雁枫没有答她，神色倨傲，如帝王审视着妃子，道:“坐下。”
简单的话语里，有着一种寻常少年所不具备的威严和霸道。这种霸道，时常让沐月岚选择臣服。
但沐月岚仍旧站着。
昔日的承诺，已经被薄情人击得破碎，这时候，她的臣服，只能是一种世间最无用的自怜。
见沐月岚美眸直瞪，不愿就坐，雁枫也不恼火，淡然道:“说我出尔反尔？你有那资格么？别忘了，你能有今日的一切，都是拜我所赐，没有我，你现在还在跟着那个废物。”
沐月岚一怔，沉默不语，窗棂外卷来的风，吹落了她心中的泪水。
可她却微微闭目，任心中清泪纵横，也硬是不让眸中之泪溢出。
这世间，有多少的眼泪，只能在心里默默流淌？
她忽然想起了敖羽。
自己当初拒绝和敖羽回村落时，敖羽也未曾落泪。但那时的他，或许和自己一样，都是把眼泪流在了心里吧？
是了，是了，自己曾给予他那样的残忍，而今天，这残忍，终于又落在了自己头上。
轻叹一口气，沐月岚眸光暗淡，俏脸上，涌现出了深切的无力。
她突然开始明白，自己，的确没有资格这样指责雁枫。几个月前，自己不也曾亲手撕裂过一份两小无猜的誓言吗？自己为了荣华，连真爱都能背弃，又有何资格怨恨别人？
骤然间，千般往事，万种尘缘，忽如江流狂涌，在心里溅射，每一滴溅起的水珠，都是她晶莹剔透、不染污浊的过往……
“那，我走了。”
沐月岚说道，神色，比她预料得要坚强许多。至于要去哪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没有资格指责雁枫的薄情寡义。
清风潇潇，窗棂开阔，洒下明朗的阳光，如丝丝金线。但阳光下，佳人身影，却分外落寞。
她向楼下走去，一步一步，像是踏在了自己颓废的心上。
“等等。”
雁枫忽然叫住，修长双指，细细把玩茶杯，神色怡然。
沐月岚应声，止住步伐，面露疑惑。
雁枫放下茶杯，漆黑眸子，深邃的看向她，道:“你我情缘已尽，但现下，不妨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沐月岚冷笑，俏脸覆霜，道:“雁枫少爷，你我的关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只是交易没有走到最后一步，约定便也被撕毁罢了。”
这一刹，她朦胧的双眼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澄澈空明。
雁枫恍如未闻，自顾自的道:“这是你我的最后一笔交易，我知道，你心里仍念着敖羽，敖羽那傻子，也未必就已经忘了你，我如今还你自由身，你去找到敖羽，重新恢复你们的关系，怎样？”
这是他的计划。
雁府家大业大，乃名门贵族，身为雁府大少，雁枫纵然娶下一妻一妾，也并无不妥。因此，他全然没必要为了雨瑶，就与沐月岚分离。
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让沐月岚恢复自由，再会敖羽，重燃两人的旧情昔爱。敖羽与沐月岚毕竟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一旦沐月岚同敖羽旧情复燃，雨瑶必将为之生怨。那时，自己再追求雨瑶，势必如囊中探物，唾手可取。
沐月岚不笨，一息之间，已然明白雁枫所想。
叹一口气，她语意渐冷，怒道:“死了这条心吧，此生，我如此负他，纵然他能原谅我，我也没有脸面再去见他，茫茫一生，爱恨纠葛，我既然已经燃起了他的恨，就没有资格，再骗取他的爱。”
说完，头也不回，踏步而去。
雁枫一笑，淡淡道:“那，如果我给你的奖励，是一颗涅槃丹呢？”
四下风声，都仿佛骤然息止。
阳光照着他那张英俊的脸，流露出运筹帷幄，御人如神的自信之色。
沐月岚止步，精致俏脸，骤然间散尽冰霜，余下一片惊诧。“涅槃丹”三字，宛若落石，一颗一颗，深深的敲击在她心里。
古有神雀，浴火成凰。
涅槃丹，据说便是神雀化凰、腾飞九天之际，一声清鸣，回首前尘种种，落下的两颗清泪。
一颗，是对寥寥过往，梦幻泡影，一卷炎翼蔽浮生的感慨之泪。
一颗，是对辉煌前路，心神盼兮，一腔壮志终证道的激荡之泪。
两颗清泪，相遇相融，在茫茫火海，炼化八荒炽炎，最终凝固浩荡能量，化作神丹，其名涅槃！
当然，只是关于涅槃丹的传说，虚无缥缈，真假微茫。真正的涅槃丹，是一种汇集天材地宝之华的丹药，流传于世间，人人渴求。
此丹药能量极盛，受用无穷，灵师服用，将会功力大增，脱胎换骨，当真如凤凰涅槃，扶摇九天。对于任何灵师来说，涅槃丹，都是无可抵挡的诱惑。
沐月岚愣在原地，激动，羞愧，自责，欣喜……诸般情绪，汇聚在心，一时间心绪复杂，欲答应下来，又良心不安。欲就此拒绝，又心生不舍。
涅槃丹，涅槃丹，让人涅槃重生，脱胎换骨的丹药，此刻宛若一个漩涡，深深吸住了她的心，令她无法挣脱。内疚，贪念，两种情感，忽然如一方涛澜，在她心间冲击，互不相让，高下难分。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对自己的鄙视和嘲笑。
雁枫道:“修炼，需要消耗大量资源，你离开了雁府后，若还想继续修炼，有一个光明未来，就必须要靠涅槃丹。何况，敖羽身具废法脉，这一生一世，都只能泯然于众人，这时候，你们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不就是对以前那些错误的最好补偿吗？如此一来，你既能在修炼之路走远，又能陪着那个曾被你伤害过的人，两全其美。”
沐月岚闭目，沉思，神色变得复杂。
雁枫这一席话，释然了她不安的心。她是个心志高远的女子，不愿局限于敖村，但同时，她也放不下敖羽，放不下昔日尘缘。而有了涅槃丹，她就可以相顾两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