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褚凝香侧躺在副驾驶座里，紧紧捂着自己的胃部，一阵阵酸胀的恶心渐渐涌了上来，但都被她硬生生给吞了回去，整张脸扭曲成一团。
秦漠在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气：“都让你少喝点了，也怪我不好，让你想起以前，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但是也不该提起。”
她并没有搭理他，更深地将自己蜷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喝…
待被秦漠推醒，睁开眼，外面已是漆黑一片，方才残缺的月亮也藏到了云层之后，他把她扶出了车子，她一只手臂勾在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抵在胃部，却再也忍受不了那股酸潮，蹲在花坛边不停呕吐起来。
眼前模糊一片。
他不断拍着她的后背：“吐吧，吐出来会好点。”
“这幢楼是你家么，要我送你上去吗？”
她的意识薄弱，呕吐过后顿觉胃里空了许多也舒服了许多，打了个饱嗝缓缓扶着他站了起来，他搂着她的腰，在其耳畔低语：“还是我送你上去吧，瞧你这样，呵。”
“凝香~”此时，她忽然听到一阵朦胧的叫唤。
随即，模糊的视野里，沈谦灏的身形渐渐放大。
她的脑袋热热的，最终整个人软绵绵的倒了下去，沈谦灏把她抱在了怀里，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那犹如一剂镇静剂，让她缓缓合上眼皮。
“谢谢你把她送来。”
“没关系…”
凝香的耳畔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尔后，一阵冷风吹过她的发丝，她整个人就趴在了沈谦灏的背上，他的背脊好宽厚，而她就像一只懒散的蚕宝宝，拼命往上蠕动了点，直到感觉到舒适的姿势，渐渐进入梦乡。
醒来时，她浑身像是被放进了几十只柠檬，稍稍动动骨骼，就传出阵阵酸痛，习惯性地摸了摸旁边，再看了过去，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继而慢慢地坐起身。
谦灏呢。
她困惑地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
“醒了？”
褚凝香抬头看过去，他正朝她走过来，手中端着一只小碗，冒着袅袅烟雾。
“把这喝了吧，我刚熬的醒酒汤。”他冲她笑了笑，把汤碗递向她，她看出他的眼圈很深，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接过汤碗，望着浅棕的汤水发懵。
“以后在外别喝酒。”他沙哑着嗓子说。
她知错的点了点头，喝了一小口，那浓郁的苦味蔓延上舌尖瞬间到舌根，她不由得皱起眉，但为了不让他担心，她还是一口气把它喝完了，方才还苦舌的汤水在嘴里渐渐成一种清甜，意识也渐渐恢复。
二十五
沈谦灏照顾着酒后的她，突然来了电话，说是上次的合作发布会举办得很成功，彼此的知名度也有所增长，所以要举行一场公司聚会，恰逢双休日，凝香也同意他去了。
她把他送到了家门口，给他整好了衣领，冲他满意地笑了笑。
他说：“可能会玩到很晚，不过我会尽量早点回来。”
她点点头，随之他俯身在她脸颊上印上一枚吻，蹬了蹬运动鞋，便出了门。
凝香跑到门口的过道里，趴在旧旧的窗上，目送着他从楼里出来钻进停在门口的小车，然后是一阵清脆的鸣笛，灯就亮了下，缓缓的倒退，直至他的车消失于她的视野。
她收拾好屋子，下楼倒垃圾，这时的街道静的出奇，很多上班族都趁着大好时光在床上呼呼大睡。她刚转身，看到秦漠的那一刻，整颗心脏突然剧烈一搏！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的心久久不能平复。
“酒醒了么？”他双手插着裤兜，笑得如暖阳般美好。
她随即点点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的身后，他的车早已停在她家门口，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又是悄无声息，让凝香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有任意门。
他说：“你等我下，我给你带了这个。”
说完他迅速跑到车里，捣鼓了会儿，拎出一大袋东西往她这边走来。
凝香诧异地看着他。
“给。”他把袋子递了过来。
她接过看了看，是好几串黑紫黑紫的葡萄，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仿佛镀上一层浅白。
“喝过酒后多吃点葡萄，可以帮助降低酒精浓度。”
她再次抬起眼，他正缓缓走来，俯下身，而她忙低头，一股燥热的空气在四周渐渐蔓延。
他搭住她的肩膀：“是我的错，不该点酒的，毕竟女孩子单独在外还是少接触这些为好。”
凝香并没多犹豫，只是感恩地冲他欠了下身。
“吃过早餐了么？要不我捎你一段去吃点。”
她摇了摇头，只想赶紧打发他走，因为她的余光瞥见隔壁楼的大婶儿走出来时，正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他们，略显尴尬。
他并没有在意：“以后有空带你出去逛逛，或者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能打电话给我。”
她愣住，像她这样无法说话的人，“电话”对她来说是多么陌生，她的手机除了接收和发送短信之外并没派上别的用场，接电话也只能倾听。于是，她深深低下了头，咬紧了嘴唇。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忙说：“抱歉，我并不是故意揭开你伤疤的…”
“褚凝香？”
她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叫唤，回过头去——文青梅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装，背着羽毛球袋向她走来。
这场景历历在目，记得上一次在超市，她和秦漠面对面，哪怕什么也没发生，文青梅也以狐疑的目光扫视他俩，这次也一样。
“怎么又是你？”她走到凝香的身边，抬起头看着秦漠。
“阿姨您好，我是褚凝香的上司，昨天都是我不好害她喝醉了，这回来给她送点葡萄，据说葡萄可以解酒哦。”秦漠一脸善意的笑容，滴水不漏的说出口。
他竟然如实坦言，不由得让凝香小心翼翼地去瞟身边的文青梅，她的脸色愈来愈青。
没过一会儿，她拽起凝香的胳膊：“跟我回去。”
可怜的凝香不得不被她拖拉带拽地往回走。
当她重重的把凝香甩进屋里，并且砰的关上房门时，和凝香预感的一样：又被误会了，又要解释不清了。
不过这次凝香也没去多想，反倒懒得解释，兀自朝里屋走去。
“站住！”
她的背脊一阵颤，缓缓转了过去。
文青梅紧绷着一张脸：“那个人，你认识，是不是？”
她无辜地摇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不止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上一回还是在超市里，并且那时你还没有进公司，难不成是他特地拉你进去的？”
凝香再次摇头否认。
过了些许时候，她松了口气：“我告诉你，不管你以前和他见过与否，你时刻记住你的身份，我们沈家虽不是书香名邸，但也绝不容许媳妇儿在外和别人纠缠不清，你最好牢牢记住。”
她最后那句话，附带着异常尖锐的目光向其射来，凝香微微点了点头便回了里屋。
二十六
彩灯跳跃着的KTV包房，劲歌热舞。走廊各个角落都会看到站岗的服务生，也会和着飘出来的音乐偷偷点着拍子。
墙壁上折射出灯光的特效。
看着身边吵闹的几个人忘我的唱着歌打着牌，沈谦灏不禁叹了口气，他并不擅长这种喧闹的氛围，可以说是厌恶，他静得好像没有人能发现有人坐在这里。
耳畔响起的歌声和着音响里的原唱，走音走得实在是没了脾气，但出于彼此工作于同一屋檐下，碍于情面也没办法主动说出口，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心。
何时才能结束呢。
他抬起手，看了看表，已经七点了。
这一天的午餐和晚餐都是领导请客，吃得都是山珍海味，每一盘菜用的盘子都是非常名贵且精致，偌大的瓷盘里只装了小拇指盖大小的菜肴，每个人几乎是用筷子轻轻蘸了蘸就吃完了，菜单上的菜肴都是通过放大效果，这种夸大的营销手段他感到很讨厌，但也无奈。
想着，肚子隐隐有肠蠕动，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想着到时候结束了回去路上再买点什么填填肚子吧。
“谦灏，怎么不去唱歌？”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抬起头来看，是路小虎。
他忙摆摆手：“不了，你们唱吧。”
“不喜欢唱歌吗？”他一屁股坐到他身边，说道，“不过这家KTV还算正规，你要是想玩那啥，下次我一个人带你去，嘿嘿嘿。”
“去去去去，唱你的歌去…”他脸一红，推着路小虎，路小虎站起来后回头冲他阴险的笑了笑又往点歌台走了过去。
脑袋突然有些沉，连带着眼皮仿佛要合起来，他轻轻扶上额头，两顿饭都喝了点红酒，虽说是年代久远的好酒，但越是这样后劲越强，喉咙发涩，他随手拿起一瓶开了的冰啤酒，咕噜噜灌进了喉咙。
乔梦暄作为合作方的负责人，这次活动也少不了她，她唱了几首歌喝了几口啤酒，余光瞥见沈谦灏正坐着一个人喝闷酒，忙上前：“怎么啦？一个人喝闷酒？”
“没有。”他冷冷地回了句，将喝了一大半的酒瓶放回桌上。
似乎喉咙口更苦了。
她抢先一步坐到了他的身边：“没有？那还一个人喝酒？要不要我陪你说说话？”
他并没有理睬她，眼神依旧停留在电视滚动的歌词上，心里浮想联翩。
“是不是家里矛盾不断呢，没办法告诉她的话那就说给我听吧，我一直在的。”说着，她纤细的手渐渐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仿佛触电一般，他浑然惊醒，忙摇摇头：“没有…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说罢，站起身来，头有些晕晕乎乎，脚步也轻飘飘的，险些跌倒，他扶着墙壁走到了门边，被路小虎看到，他放下麦克风：“谦灏，去哪？”
“我去下洗手间，你们慢慢唱。”他对他们轻笑。
拐了几个弯到了洗手间，他面对着擦得锃亮的玻璃，凝望着镜中的自己，又往脸上鞠了一掌水，水珠顺着他好看的棱角缓缓滴落下来，他做了个深呼吸。
看来自己并不适合人多的场合，下一次得找个委婉的理由搪塞过去。人多让他感到压抑、忧郁、寂寞，他更愿意陪着家人度过周末。
调整好情绪，他擦干了脸颊，走出洗手间。
眼前出现一双修长的腿，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是乔梦暄！
“谦灏！”
她的表情突然皱到了一起，见到他飞也似的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腰际。
他忙去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她环绕的双臂：“喂，你干嘛？”
“谦灏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她的哀求对他来说非常莫名其妙，“我再也不放手了再也不！…”
他们的样子惹来路过几个人异样的眼神。
“你放开我，有话慢慢说。”他尽量心平气和的说。
终于，乔梦暄放开了抱着他的手，抬起头，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跟他离婚了…他是有钱，有很多很多钱，但他的钱买不到我想要的幸福，也许我和你那段幸福才是最真实的。”
他并没感到诧异，轻轻地冷笑。
“我们回去好不好？”她激动地抓上他的手。
“去哪？”
“回到我们以前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回去，要怎么样才能回去，回去了又说明什么。
他有些恼怒地甩开她的手：“别做梦。”
与她擦肩而过之际，她在身后叫住了他：“你跟她之间有感情吗？”
他停下了脚步。
“你不要自己骗自己了，难道你真的会忘记我吗？忘记你对我说过只喜欢我一个的吗？回来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啊。”
许久，他的眼角泛起一缕光，使劲吞咽了下，他沙哑着嗓子说道：“我得回家了，太晚了。”
无论她怎么呼唤他的名字，他再没停下脚步，毅然决然的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二十七
褚凝香在网上和温蕾蕾聊了近况，蕾蕾说让她陪着去书城逛逛，反正周末闲着也是闲着，凝香也就答应了，出门的时候，谦灏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昨天的公司庆功宴喝得醉醺醺的回来，脑袋一沾枕头就开始打鼾，害得她一晚也没怎么睡。
明媚的阳光下，不远处的温蕾蕾穿一件浅紫连衣裙，裙摆滚一圈蕾丝花边。她一见凝香就诧异的张大嘴，凝香也不以为奇，昨晚没睡好，顶着两只熊猫眼也是正常不过。
二楼的休闲杂志区通常是文学小说或侦探小说云集的地方，角落里搭着一间小咖啡馆，淡淡的香气夹杂纸墨芳香，优雅高端，她俩选了一张圆桌坐下，点了两杯清咖，温蕾蕾抿了一口咖啡，抬头问她：“昨晚没睡好吗？我以为你和你家那位每晚都那么销魂呢，呵呵呵。”
凝香愣是脸一红，继而白了她一眼。
“好啦，言归正传。昨天你网上唠叨个半天，到底是什么情况？”
「还不是因为我上司，他对我异常的好，好到每次都会让我家人引起误会」
“办公室恋情？”她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咖啡。
「恋你个头」她写了四个大大的字表示愤怒与不满。
温蕾蕾嘿嘿一笑，随后摆正身姿，说道：“我昨晚想了一宿，你说的这些，你说你感觉那个叫秦漠的长得很像以前那个人，按照二次元想法来说，有可能他重生了回到你身边，但如果是现实的角度那也许只是碰巧，你要做的就是与他正常交流也不必躲藏什么，越是躲藏他越会觉得你对他有意思，久而久之你俩就更理不清了。”
褚凝香托起腮，仰靠在沙发里，从二楼望下去，一楼大堂人来人往，不少学生打扮的人捧着书一站就站半天，也有一对对情侣。
只是秦漠的那双眼睛，有无法磨灭的记忆，似乎望进去，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东西闯进她视线，深深地撞击着她的心房。
太熟悉的感觉。
凝香不禁揉了揉太阳穴，轻轻闭上眼，再慢慢睁开。
“哎呀，你也别想太多，你都是沈夫人了，上司对你再怎么热络你都得熟视无睹，千万别被他感动，不然你家要引起轩然大波。”
越想秦漠，她的头越痛，索性晃晃脑门，看向翘着二郎腿悠闲喝着咖啡的温蕾蕾。
「你这回怎么会想起让我陪你来逛书城的」要知道，这丫头是最讨厌有书的地方的，过去大学时光温蕾蕾进图书馆都是为了谈恋爱。
她放下咖啡杯，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声音宛如温柔的呢喃：“我上个星期去医院检查身体，医生说我怀孕了，之后家里就不得了，供祖宗似的供着我，这可不，我好不容易出来想买一本如何养胎的书。”
「好不容易？」
“是啊，我老公一开始说什么也不让我单独出来，怕出事儿。”
「那现在是怎么出来的」
“他只答应我半小时在外面，半小时以后就过来接我。”她说着，整了整自己的裙摆，冲凝香笑着炫耀。
她轻笑。
「你真幸福」
她突然像想到了什么，惊呼：“哦，对了！”惹来不少陌生人鄙夷的眼神，毕竟这里是让人心静下来的地方，她的一惊一乍总让人不舒服。
她忙放小了音量：“昨天师大老师打电话给我了，毕业三年多了，我突然有些感动，老师还记着我，你猜她要跟我说什么？”
凝香无奈的摇头。
“哈哈，你肯定猜不到。”
猜不到还让我猜…
“是我们学校要为了建校六十周年举办一个在校生与历届生的庆典活动，很多历届生毕业了很少联系到，参加工作后电话号码都换了，但能联系到的历届生都会到场，所以我就被邀请到了。”
凝香还没回应过来，她又滔滔不绝的说起：“还有还有还有，不仅有我们没见过的学弟学妹和我们以前的同学们，还会有从我们学校毕业出去踏入演艺圈的新生代偶像，哈哈哈。”
最后，凝香叹了口气。
「祝你玩得开心，不过你怀孕着，得小心点」
“谢谢你关心，我已经和老师说了，我会带你一起去的，顺便回忆回忆母校嘛。”
她惊怔。
母校…
的确充满了不少回忆，但，她的回忆几乎全是由一个人组成。
想着，她缓缓低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