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灏易时常爬上自己的小书桌，趴在窗台上往下眺望半天，眼睁睁瞅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在等着一个人，一个给过他约定的男人，即使他们曾经素未谋面。
已经过去三天了，他的字帖断断续续都没有完成，门口一有敲门声便会欣喜地转过头去看——结果总让他大失所望，不是隔壁邻居送新鲜的水果就是居委会的王奶奶，都不是他期待的那个人。
凝香找到了一份工作，在离家有几站路的服装厂做女工，隔天班，每个月底薪四千加提成，也许以后会辛苦一阵子但想到能补贴家用，她也满意接受了。
她向沈灏易的背影走了过去，他这几天总是习惯趴在窗台，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易。”
“小易…看什么呢…”
喊了三遍，他才失神地回头，继而，又轻轻摇了摇头，从桌上慢慢爬了下来。她缓缓俯身，向他得意地扬起微笑：“妈妈找到新工作了，一天在家一天不在家，要做到晚上九点下班，小易，往后你一个人在家有没有问题？”
他摇了摇头。
她再三嘱咐：“我交代过的你都要记住，听见敲门一定要先看看，再也不要随随便便把陌生人带到家里，这样很危险的，有什么事就找隔壁的林大婶，我跟她打过照面了。”
他默默点了点头，继续转过头去握起笔，凝香疑惑地凑上前：“这几天写得怎样了？写完了妈妈再给你去买点新字帖，中国的汉字博大精深，要是有不懂的一定要问妈妈哦。”
“妈妈…”他写了几个比划，顿了顿。
“嗯？”
他好想知道那个叔叔的下落，因为除了妈妈以外，就只有他陪自己玩了，如果以后妈妈要去上班不能陪自己，那个人将会成为他所有的希望。
“怎么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凝香忙扶住他的小肩膀。
他恍过神来，忙摇了摇头：“没有。”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吧，看你最近挺乖的份上，妈妈带你去市中心玩吧，逛逛大商场，去不去？”
“去！”一听说离开沉闷的家，他立刻高兴得像个脱了缰的小马，甩下了笔杆子。
她无奈地冲他笑着：“你这孩子…”
一百零一
恰逢天气晴朗，音乐广场上不停有一群小朋友手拉着手，划着旱冰鞋，那些孩子们都比沈灏易大一点的样子，他的两只眼睛一刻不离地在他们身上挪动，不禁发出一阵赞叹：“哇~”
凝香指了指那些发着光的旱冰鞋，低头对他说：“小易，等你长大点，就教你好不好？”
“我也可以做到吗？妈妈~”他充满期许地抬起脸看向她。
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嗯，我的小易那么聪明一定能学得会的。”
绕过这些旱冰鞋队伍，凝香给他买了只吹泡泡机，教会了他怎么吹泡泡，看着他乐此不疲地对着明媚的阳光，眯起双眼，吐出一串串透着七彩光芒的泡泡，她有些陶醉了。也会有几个好奇的同龄小孩看到他吹出的那么多泡泡，跟着跑起来，他们互相嬉戏，互相抓着阳光下的泡沫。
她顺势抬起手臂，想要去接住这些小生灵，却在碰触到掌心的那一刻，轻轻地破灭了，不由得有些失望，再美好的事物太过火也会失去。
她紧紧牵着他的小手，他把泡泡水吹完了的空瓶子递给她：“妈妈，泡泡水能不能自己做呀？”
“嗯，可以呀，那我们回家自己做吧。”说着，她将空瓶子放进了背包。
两人不知不觉走进了这家商场，她以前来过，但自从搬到了城中街就没来了，有一两年没来过这里了，装修得更为奢华，底楼有一个儿童广场——各种跳床、海洋球世界等，这些足以吸引了沈灏易的眼球，他高兴地拉着凝香拼命往前跑。
“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
“妈妈，我要玩这个！”他索性甩下凝香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到海洋球乐园前，指了指说道。
她立刻挥挥手：“去吧，去吧，注意安全，妈妈在这里等你。”
还未等她说完，他高兴得忘乎所以，飞快地脱掉了鞋子，一头扑进了七彩的海洋球里。
她安静地坐在另一边的长椅里，目光始终在活蹦乱跳的儿子身上，时不时被他的搞笑动作逗乐，与此同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从背包里翻出了手机，是褚胜海打来的电话，她忙接起来：“喂，爸！”
“凝香…哟，什么声音呀？那么吵？”
“我带小易逛商场呢，他在玩海洋球，呵呵。”
“你们娘俩兴致真高，看着他点哦，可别摔着了，这孩子上一回你带他来咱家蹦上蹦下的，哎~”
“嗯嗯，爸，您打电话来是想…”
“我朋友他儿子也刚好离婚，条件都还不错，要不你哪天回来我安排你们见面？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还要带着孩子，很辛苦的。我朋友说他儿子也不在乎单身妈妈的…”
凝香皱了皱眉，此刻的沈灏易玩得尽兴，从海洋球里钻了出来冲她挥了挥手臂，她也向他挥了挥手臂：“爸，你们别操心了，我不想再找了，我和小易能过得好好的，有空还能带他回来看你们呢。还有爸，我工作找到了，在一家服装厂做女工，做一休一，离我现在住得也不是很远。”
褚胜海在电话那端听了后松了口气：“是吗？那就好，有工作就好，好好珍惜，多存点钱以后小易的学费开销有着落，你可别像没出嫁前那样任性地不停换工作了昂。”
“爸，我知道啦。那个…你就跟你那朋友说下，男人呢我是不打算找了，谢谢他的好意。”
闻言，褚胜海不禁重重地叹口气：“唉！这样对小易不好的，他从小就没有得到父爱，长大了…”
他还在絮叨着，不远处的沈灏易跑着跑着不小心跌倒了，她的心一紧：“爸，不跟你说了，我要带小易去买几件衣服穿，改天我再打电话给你们昂。”
“嗯，也好，省着点花钱，挂了。”
挂断电话后，她忙跑过去，沈灏易跌坐在地毯上，扶着自己的小膝盖，疼得龇牙。她把他扶了起来：“摔着了吧？摔着了吧？叫你那么顽皮，哼，哪疼，快说…”
他委屈地指着膝盖，她定睛一看，有一丁点擦破了皮，但没流血，又责怪地瞅着他娇羞的样子：“又没流血，大不了出点小淤青罢了，用不着坐地上不起来吧，男子汉就要耐打耐摔知不知道。”
“知道啦，妈妈。”他有些不服地撅起小嘴，立刻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带着他逛了几个楼层，在卖帽子的摊位停留了好久，好几款漂亮的遮阳帽都试戴过了，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越看越满意，下意识碰了碰沈灏易的小肩膀，问道：“怎样？好不好看？”
“嗯嗯，妈妈好漂亮的。”他抬起头来不断拍着手吹捧着。
凝香撇了撇嘴，脸上有些不悦的神情，怎么听这话都是在哪里听到过，想起来了，以前和沈谦灏谈恋爱时，他陪她去逛商场，她试穿衣服好给他看，问他好不好看，他笑得跟个傻子一样说，好漂亮，凝香好漂亮。果然是父子连心…
突然，她的脸色愈渐低沉下去，为何又想到了他。
“你好，女士，这顶您戴着真的很好看。”营业员毕恭毕敬地走了过来。
她笑了笑，摘下帽子捧在手里来回端详：“是不是呀？那这顶多少钱？”
营业员做了个数字手势，微笑道：“两百五十八。”
她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着，再低头看了看帽子，不会吧，一定普通的帽子就要两百多，同样的款式要是摆在地摊上估计才二十五块钱。想着，她立刻嫌弃地把帽子挂回了货架，拉起沈灏易的小手，尴尬地离开了：“不好意思我再看看。”
路上，沈灏易抬起脸问她：“妈妈，你为什么不买呀？”
她叹气：“要两百五十八呢，那么贵，留这点钱还不如给我们家小易买好吃好玩的呢。”
坐自动扶梯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儿童服装店，摆在门口的假人模特上套着的时装吸引住了她的眼球，她看了看外面的减价招牌，再拉着沈灏易走进了店里。
细细打量着，这是一件连帽衫，淡紫的格调，尼龙面料摸着很舒服，很适合过了冬天穿，再配上底下早已搭配好的牛仔裤，想象着儿子穿上一定会是阳光帅气型男，她不禁笑出声来，惹得沈灏易用怀疑的目光在衣服和她之间来回穿梭。
营业员端着笑脸迎接他们：“女士，这款是我们店新出的哦，您眼光不错。”
她忙问：“能给我儿子试试吗？”
“小朋友几岁了？”
她低头向他使了个眼色：“告诉大姐姐，你几岁了啊。”
沈灏易乖乖地做了个“四”的手势，有些谨慎地看着陌生的营业员。
营业员并没在意：“好小哦，那这件应该能穿。”
凝香接过她摘下来的衣服，蹲下身，替他穿在了身上，大小适中，袖管刚好盖过半个手背，她问道：“舒服吗？好像有点大，但能穿一两年。”
“嗯嗯。”沈灏易弯起眼角。
她立刻站起身来，舒了口气，问道：“这件多少钱？我刚看到你们外面有打折的招牌哦…”
“那是我们店里的活动，买满三百八十八可以随意挑选一件儿童衬衫，这件是本店新进的，所以是五百二十八元不讨价还价哦。”
“啊？”她犹豫着好一会，但看到底下沈灏易满意地摸着材质，也下定了决心，“好吧，那我买这件吧，哪里付账？”
“跟我来。”营业员做了个请的手势。
“对了，帮我包起来。”
“这…小朋友穿得都舍不得脱下来了，要不就穿着吧。”
凝香忙对着沈灏易叉起了腰，摆出一脸不悦的表情，他立刻眨巴着眼睛不吱声，乖乖地把衣服脱了下来。
她这才跟着营业员去结账，一路上，她左看看右瞧瞧，好多她看中的衣服，心想着下次有空再带儿子一起来，她要把他打扮得帅帅的。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句：“对了，哪里赠送儿童衬衫？”
“这。”她指了指一个巨大的篮筐，那里面整齐地摆着折叠好的衬衫。
凝香招呼着沈灏易：“小易，你来看看，喜欢什么颜色的衬衫？”
她把他抱了起来，任凭他看得眼花缭乱，随后，他指了指最左边的一件天蓝格调的衬衫，她立刻拿了过来，也终于意识到，蓝色，也是他喜欢的颜色，她可能再也摆脱不了他的阴影了。
满意地拎着袋子离开了店，她抽出一只手去牵住他：“今天玩得开心吗？”
他不停点着头。
“肚子饿了吧？”
“嗯嗯。”继而，他的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尴尬地挠挠后脑勺。
“那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一百零二
商场的地下是聆郎满目的小吃街，人来人往，她生怕儿子走丢，紧紧地抓着他的小手不放，兜兜转转了一圈，还是选了一家经济实惠的粉丝砂锅煲打打牙祭。她点了一份招牌砂锅煲，没过一会，端上来一大碗，她在庆幸着还好只点了一碗，不然肯定吃不了了。
她用筷子喂着沈灏易吃，把鱼丸之类营养的都留给了他，看着他吃得吸溜的模样，不禁笑得有些醉。
沈灏易的目光被邻桌的小孩吸引了。
那个孩子张大着嘴凑上前去，对面坐着的男人看着是他的爸爸，正将一大勺粉丝和鱼丸送到他的嘴边又突然收了回来，自己吃掉一半，眼看着自己儿子气鼓鼓的样子，做父亲的却调皮地笑了起来，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沈灏易的瞳底闪过一丝忧伤，瞅着他们出了神。
“小易，看什么呢。”她把滚烫的汤吹凉了些，刚递到他的嘴边，抬眼看到他的眼神正盯着旁边，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禁黯然神伤。
他是羡慕了吗？儿子不止一次提起其他同龄小朋友和爸爸玩得很开心，而自己总是很孤独，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陷入沉思。
“好啦，别看了，快吃。”她督促着。
他这才收回了羡慕的眼神，扭过头来，一口吃下勺子里的东西。
离开商场时，天色甚晚，藏青的夜空里有一两颗稀疏的星芒，距离甚远。门口套着公仔头套的工作人员两只手握着好多粉红色的气球，沈灏易被可爱的小熊头套吸引，驻足仰望。
“熊熊”俯身，把一束气球递到他的眼前。
凝香问道：“可以拿一个吗？”
“熊熊”捧着大脑袋，点了点头。
“谢谢。”转眼又看向有些受宠若惊的沈灏易，忙说，“拿一个哦，不可以贪心，要说谢谢。”
“谢谢。”他乖乖地抽出一支气球，抬起小脸，露出了残缺的牙。
回去的路上，风有些大，而沈灏易顾不得寒冷，眼神始终盯着气球，另一只手牵着凝香，粉红色的气球在夜空里显得更为明亮。
十字路口，绿灯亮起，还没迈开脚步，沈灏易被身边匆匆而过的行人撞到了，手中的气球突然就脱离了他的手掌，飞到了路中间去，他焦急地甩开了凝香，往人堆里跑了过去。
“小易！”
隔着人群，她不断呼喊着他。
渐渐地，人潮散开了，她的眼里才完整地看到了他正蹲在地上，抱起气球，她刚松了口气，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轮胎摩擦声，她循着声音望过去——
一辆银白的轿车正打着弯开了过来！
“小易！当心！”她一边喊着，一边向他奔跑了过去。
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胳膊，还未来得及抱起他，车子没有来得及刹住，一下子把他狠狠地撞飞了老远！
而她也被车子的惯性擦到了身子，摔在了一边。
耳畔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她，紧接着，朦胧的视线里，有个人影快速地朝着撞飞到另一边马路的沈灏易跑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