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和暖天气,冰雪开始消融,仿佛每寸土地皆是湿润的。房檐上的排排冰柱,皆滴起水来,正午时更如水帘洞一般。冰柱渐渐地变瘦变短,或直直地掉落在地。冰河融化,大地解冻。雪花渐为雪水,不再纯净透明,但却滋养大地。
叶述和叶五平今日制定的训练计划,是在房顶上练功。伊丽华仰头望向房顶:“他们是在玩吧!”
林若瞧着浅笑,又看向伊丽华,说:“咱俩比试比试。”伊丽华自信地说:“好啊。”伊丽华在一段时间的拼命练功后,武功大有恢复,林若想赢她,还真有些吃力。
两人正在鏖战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打扰,随即停止。又听见孟婴急切地声音:“快开门。”
林若一开门,孟婴马上说:“我得到了一个准确消息,对付渔刀派的方式已经定下来了,要调些官兵过来消灭渔刀派。”
这是自打林若重回沿果县之后,她见孟婴最严肃正经的一回。其实,林若在听见急促敲门声时,大概已能预感到是什么消息了,可还是一时没说话。伊丽华先开口说:“这招未免有些狠吧,还容易伤及无辜。”
“是呀。”林若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渔刀派和军队打,哪能有什么胜算。并不是一个练武的人打不过一个士兵,只是军队随便拿一个战争级的专业武器,便可以让你无力还手。或者说只要人数占优即可,渔刀派的人数是有限的,而且不是个个都会武功。
想到这,林若问:“你知道来多少人吗?”孟婴说:“大概一千多人。”林若一丝悲凉的笑意:“富富有余。军队什么时候能调来?”孟婴说:“调军队来,可不是他们说调来就调来,要费不少事,一个月之内估计是来不了。”
“谢了。”
林若把门关上,放上门闩,全都是熟悉的下意识动作,不用过脑子。脑子里现都是血腥的场面,有想象的战争画面,也有曾见过的武林争斗。林若心里是有些预料的,可还是为之一惊。就好像虽是先前已有明如白日的闪电预兆,但当声振屋瓦的惊雷真的到来时,还是会被吓着,这雷声比想象的还大。
方兰正在琦剑派的厨房,和徐苦桃说着对派军队来的不满。徐苦桃问:“你怎么会找我说这些呢?”
方兰说:“因为我和琦剑派的其他人说,定会挨骂。你不一样啊!渔刀派出钱重建了沿果县,对这里的人当然是有好处的,你们又不恨渔刀派。而且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可别认为我是一个怯战之人,该打的仗,当然要打,坏人也要惩治。只是把两件事混在一起,我觉得有些过。”
“可能吧。”
苏野庭听到这个消息时,先是高兴而后又是失落,问钟离辽:“你说咱们在这有什么用处?”钟离辽说:“怎么会没用呢?你要是认为咱们用处小,那就时刻准备着,随时都可能有用。”
除了伊斧派,驻地里的人听到此消息后,总体来说情绪的主基调是欣喜,而渔刀派的情绪主基调是忧伤。
“出事了!”掩饰不住的惊慌,写在说话人的脸上。贾昔禾听见这三个字之后,不知是害怕还是解脱,淡淡地说:“你继续说。”那人脸上的惊慌也变得镇定了许多,有条不紊的叙述了,已制定下来的惩治渔刀派的方案。
听完之后,贾昔禾心里想:“如纪昭一般,无牵无挂倒也是好的。”想到这纪昭便过来了,出了这样大的事,自然是要过来的。
“刚想到你,你就过来了。”
无牵无挂的纪昭,还真如平常一样:“想到我?没什么好事吧!”贾昔禾一丝苦笑:“本来就不剩什么好事了。”
纪昭说:“你说至于吗?对待怎么个蕞尔小地,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吗?难道是要逼迫咱们投降?”
贾昔禾说:“你还真把咱们这当城池了,咱们这不叫投降叫自首。可自首,除了本来就没事,不会被抓起来的,没有发言权的人们。剩下的人,没有几个会同意自首的,真要强制这样干,渔刀派会乱到不可收拾。大家都知道咱们手里还握着,他们的把柄呢。”
纪昭说:“这可是咱们手里最后的保障。使完了,就没有了。你的意思是撤。”贾昔禾说:“谁也不愿意走,可这不是没招了吗!用好最后一个保障,能留下的人,留下,能走的人,就走,大家会同意的。你不是说,现在是坐吃山空,还养着这么些人。不是正好合了你的愿。”
“把无罪的人和咱们分离,也合了你的愿。”
贾因禾得到消息之后,便在贾天那里伤感起来,伤感的方向从渔刀派到她自己,想到懒惰的自己:“我想成为一名武林界的绝世高手,我从没放弃,也从未真正努力过。在同样资历的人中,我连武功好都算不上。在驻地时我看伊丽华努力练功,也曾激起我的斗志,可我明日复明日的耗着,就知道吃喝玩乐,不知道多练会儿功,直至耗到了今天。”
贾天说:“今天怎么了?现在也不晚。”贾因禾立即起身,斗志满满的要去练功。
“也不差这一会儿,等你哥回来的。”
贾昔禾一只脚刚踏进来,贾因禾便问:“安抚人心大会开完了,结果怎么样?”贾昔禾进了屋,坐下说:“我的处理方式,大家基本认可。现在的情况紧急,为了压制那些像李显绥似的人,我和大家说,倘若我处理不好,我这个渔刀派大少主的人头,多少也能有些利用价值。”
贾天说:“这次和他们谈判,咱们怎么说也是被动的,他们很难让咱们所有人全身而退。我这个掌门,就很难逃脱。我也看开了,身上本就背着人命,身体也不好,能活怎么大年纪也成了。类似的话,我原先就和舒嫄说过,今天也和你们说说。”贾天语气释然,如看破生死一般。
贾昔禾说:“知道了,也许我也难以逃脱。”贾因禾说:“我也知道了,没有别的事了吧!我可要练功去了。”
贾因禾一转身,眼泪便止不住的往外流,一出门就撞上了纪昭。贾因禾忙着擦眼泪。纪昭问:“你这是怎么了?”贾因禾说:“别和我说话,我看见你就生气。”
“这是打哪来的邪火,我招你惹你了?”
贾因禾指着纪昭,愤懑不平道:“事情是你爷爷挑起来的,凭什么他能寿终正寝。”纪昭带着淡淡的哀伤,十分平静地说:“我爹娘不是都没了吗?”
贾因禾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声音:“我不生气了。”话未说完,便转身走了。纪昭又觉不平:“你不生气了!我还生气呢?非要扯出这些事。”
贾天站在门口对纪昭,说:“多亏撞到你了。”纪昭笑说:“不用客气。”
林若躺在炕上,许久已没动了,神情也没有变化。伊丽华笑问:“你是已经吓瘫了吗?”林若盯着房梁,平和地说:“渔刀派还没到无路可走的程度,还是有办法的。师姐应该比我更知道。”
伊丽华说:“确实如此。那你还瘫在炕上。”林若说:“不过还是很险。而且,因为渔刀派还有办法,还能有化险的计划,我才更有可能被计划进去。”
“该如何抚慰你这颗不安的心呢?”
林若一翻身,沉稳的面孔转眼间变成天真的面孔:“你给我做点好吃的就成!”脸变得太快,伊丽华一下子没缓过神来,随口答复说:“好啊。”
林若心想:“能过一天消停日子,就过一天消停日子吧!”
两日之后,二位叶同学从书院回来,给林若带回一封信。信是回沿果县时,载他们回来的车夫在书院门口给的,信封上没有写字,信纸上只写着,如果能来,甚好。
林若从做事风格和字体判断,是贾昔禾。心想:“不让我过消停日子。”又开口说:“吃饭。”
开化的时候,鬼林子便会泥泞不堪。林若低头看一眼泥鞋,抬眼看见了贾昔禾,埋怨说:“你为什么不写时间、地点呢?”
贾昔禾说:“你的问题很傻,我们不是顺利见面了吗?地点很好想到吧!时间,我还没傻到,你能不吃饭来找我的程度。”
正在贾昔禾说话时,林若以蜻蜓点水的走路方式,到了贾昔禾面前,搂住他的脖子,双脚翘起。
贾昔禾抱着林若,说:“用不用转几圈。”林若说:“不用,转一身泥。你也不能告诉我什么好消息,先让我高兴会儿。”
移时,林若下来:“说吧。”
贾昔禾阐述了,渔刀派要化解此险所运用的方法与相关事宜。简单来说,拿把柄谈条件:“也没有什么坏消息,事情还没定。叫你过来是怕万一以后没有机会独处,或者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林若没心没肺地笑说:“你方才说得这个不是坏消息吗?”贾昔禾苦笑说:“你再坚持一段时间,不接受我,也许就过去了。”
林若说:“和你在一起是在玩火,可我早就跳到渔刀派的混水里去了。可惜我的水火不可解,却可能让我置身在水深火热中。可是呢!我还是觉得,在你等待我愿意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段里,没有新的阻碍产生。静静地等待着我愿意,是我平生中最幸运的事。”
贾昔禾牢牢地攥住林若冰冷的手:“只要心不变,只要是你我,便可在一起。”把林若的眼泪弄下来了,可贾昔禾又话锋忽转,笑说:“你就不要擦眼泪了,这么凉的手,我帮你多捂会儿。”接着,吻掉了林若的泪珠,弄得林若又哭又笑的。
“虽说未来渺茫,但以我们的年龄,认识时间也算长了,也很是美好。”
当林若心境平和时:“把手放开吧。”
当林若心境低落时:“我宁愿我从未存在过,换天灾不降。”
“你这是厌世。”
“没有一点伟大吗?”
贾昔禾说:“有那么一点伟大吧!但要好好活着才对。关键是你以为你是谁呀?还和天换。”
林若说:“你以为你是谁?还想控制渔刀派怎么倒。怎么不去自首呢?别和我找原因。因为你认为你是没错的,有一种自以为是的力量,支撑你知错不改,哪怕时不时有受害者刺激你。”
贾昔禾说:“你不仅是在说我,这也是你自己。”林若说:“如果不相信我自己,我觉得我都活不下去了。咱们两个最大的共同点不会是知错不改吧。”贾昔禾说:“好在咱们两个不是丧心病狂的坏人。”
“还有一件事,不用我说吧?各自保命。”林若说:“走了。”
凝望着离去的背影,贾昔禾不甘心地说:“回个头啊!”林若回头浅笑,眼里却含着泪水。贾昔禾说:“看你这个样子,我应该是高兴还是难过?”
“选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