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宁寺天色已近暗,陈江流猫着腰沿着寺院高墙缓缓向前走着。
并未走太久,陈江流便停下了身子。月光照耀在他瘦弱的身子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与厚实的高墙形成鲜明对比。
永宁寺寺规森严,弟子们平日只能在寺中打坐念经。若非得到住持的同意,不得离开寺院半步。即便是院中打杂的小厮,也必须遵守此规。
若陈江流这般行为,如果被寺中长老执事们发现,轻则逐出寺院,重则不堪设想。
好在这样的晚归在他身上发生过太多次,所以这条路对于他来说也并不陌生。
陈江流抬头看一眼那高墙之上的星空,仿若能看到深藏在夜色中的护院大阵,那一根根肉眼不可见的丝线,但凡有人硬闯,都将会万劫不复。
却见陈江流目光一沉,旋即抬指快速掐诀。霎时间,在他指尖出现一道红焰,焰火慢慢的绕着他的指尖环绕,就像一只乖巧的火龙一般。
“破!”
陈江流轻喝一声,红色火焰便向着那高墙上空飞去,顿时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竟然出现一张金色巨网,硬是将火焰拦在前方不可前进半步。
与那大网相比,红色火焰实在太过渺小,就像是萤火与皓月之比。这般相持又显得极为可笑,因为火焰显然丝毫不能动摇巨网丝毫。
便是如此,陈江流脸上也并未显现出丝毫惊讶,大抵这般情形本就是十分常见。
果然并未过去太久,便见与火焰相持之处的巨网竟然有些暗淡,倒是那火焰仿若吸收了巨网的能量一般,竟然愈发明亮,就像黑夜中的一点一般,更加闪耀。
片刻之后,那金色巨网便被红色火焰烧出了一个大洞。对于明亮威严的巨网来说,这洞着实是一个不小的瑕疵,又异常丑陋。
陈江流倒是顾不得如此之多,只见他一闪身之下,便从那大洞内钻了进去。
刚一落地,他便听到一阵粗犷的声音:“一个月后的水陆大会,太后会亲自过来……切不可出了乱子。”
听声音,陈江流便知晓说话之人的身份,正是永宁寺掌执赏罚的高僧本善。这位本善大师虽说叫本善,但陈江流认为他并不善。
他乃是永宁寺十二执事之一,修为深不可测,平日里执掌寺中赏罚,为人狠辣无比,便是俗世中一些罕见的酷刑,他也照用不误。
早先与陈江流一同烧火的还有一名小和尚,说是因为家中老母病重,偷溜出寺去探望,最终被本善得知后,如今那小和尚已然很久没有在出现过。
陈江流猜测,那小和尚怕已然凶多吉少。
而今却再此处撞见他,那后果实在可怕。毕竟偷溜出寺中已然不是一件小事,还是破坏护院大阵进入的寺中,那本善几乎可以当场处死陈江流。
这般思索之际,陈江流躲在草丛之中,已经能看到迈着步子走过来的本善以及其他几位内门弟子。
如若本善发觉大阵被破坏,他定然会下令搜查附近,那么陈江流断然是无处可躲。而如何被搜查到,那结果也将十分惨烈。
“我佛门多年来才争取到的这机会,着实难得……却是我等翻身的机会……此次盛会若是成功,据说朝廷会赏赐万顷仙田,你等皆都是我门中弟子,好处自然少不了……”
听着几人对话,陈江流暗暗思索起来。
所谓仙田便是种植仙豆的田产,仙豆乃是修炼必备之物,但凡修士皆都需要大量仙豆,故而在大唐有着大量种植。
仙田普遍来说都是皇家所有,由当今天子分给俗世百姓臣子,又有一部分分给皇族贵胄,剩下的便属于道门与佛门所有。
如今道门正盛,故而道门所占仙田几乎达到整个大唐的三之有一。仅在长安城附近,道门便占田数万顷,而佛门据说仅有八千顷。
仙田便是根基,门中弟子修行需要仙豆,长老们提升修为疗伤也需要仙豆。若是仙田太少,便无法吸引教众,因此也就很难有所发展,这大抵也是佛门在大唐愈发不如道门之由。
不过像陈江流这般角色,却是连半亩仙田也分不到。除却每月能在内务处领到一颗仙豆之外,便不会再有半点收入。
“万顷仙田?”陈江流咽了口口水。
一亩仙田若是用心经营,一年大约能收获百粒仙豆,一万顷……
“平日里就给小爷我发一粒仙豆,想来都便宜了这些个废物们!”
这般想着,陈江流竟然忘却自己身处危境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被本善发觉,落得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什么人?”想来是陈江流的小声咒骂被本善听得,却见那位面似寒铁的和尚轻抚手中念珠,顿时一道黄芒向着陈江流隐匿之处射去。
听着那呵斥之声,陈江流面色大变,眨眼之间就见黄芒将要落在自己身上。
本善这一道黄芒比起刘冰凌那一指又要凌厉许多,这黄芒之中蕴含着无上佛法,一旦被打中瞬间便会化为一滩烂泥。且黄芒速度极快,根本无法躲闪。
眼看着陈江流便要命丧于黄芒之下,却听见“咚”一道沉闷响声,就像打在一鼎铜钟上一般。
本善脸色大变,却也顾不得去看自己打出的佛法的结果。而是猛然回头看向远方,紧紧的握紧了拳头,接着阵阵钟声从远处传来。
“七响钟……”其中一名年纪稍长些的弟子忍不住道:“七响钟只有贼人闯寺才会敲响……莫非……”
“谁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我永宁寺……况且有护院大阵守护,谁又能有这般修为擅闯?”
听着身边的弟子议论纷纷,本善脸色愈发青黑,他身为永宁寺赏罚执事,其中一部分职责便是守护永宁寺,一个月后就要召开水陆大会,竟然发生这事,他岂能容忍。
“贫僧成为赏罚执事至今已然三十余年,从未有人敢擅闯永宁寺……”
这句话几乎是本善咬着牙齿说完的,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愤怒。以至于一旁的几名弟子,也都只是深深的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言。
不待话语说完,本善瞬间闪身消失在原地。
这一招看似就是寻常步法,似乎大多数内门弟子都能使得出来,但边上的弟子们却看得目瞪口呆。
在本善离开之处,地上的青砖上出现了一道道金灿灿的脚印,一直到路的尽头。
“步步生莲!”始终藏在草丛中的陈江流又吞了一口口水,喃喃自语道:“这老家伙倒是有一套……看样子他已然不惑了。”
所谓不惑,乃是相对于加冠来说,都是修行境界的划分。
寻常之人至学之后,只要用心修炼几年便可到达加冠境,加冠也就是正式的修士,无论是道门佛门,或者俗世,都可以分得自己的仙田。
加冠之后再经过修炼便可到达而立境,这便是一个漫长的时间,其中不乏有终身止步加冠境的。
不过修行界不乏奇才,短短几年便到达而立境的也不少,另外也有一些刻苦之辈,加之以成倍的仙豆辅佐,或可到达而立。
而立之后便是不惑,此境界便是长安城也是少有的。想要达到这一境界,除却自身天资可观之外,还要有莫大的机遇或可得以实现。
佛门无上佛法步步生莲,至少需要不惑境界才可修习,故而陈江流推算本善已然不惑。
陈江流所知不惑境的高手除却刚才的本善之外,大抵也只有永宁寺十二位长老,至于其他执事是否能达到这一境界,着实难说。
至于陈江流自己,便如刘冰凌所说,他至今也未能加冠。
虽说加冠境并不难到达,但即便多么容易的境界,也是需要仙豆来辅佐的。以陈江流每月一粒仙豆的数量,只能够勉强维持修为不落,想要提升实在太难。
因此他来永宁寺已然几年,至今也只能在厨房烧火,久久成不了正式弟子。
思索之际,刚才那些跟随本善过来的弟子们都向着钟声响起之处跑去。陈江流这才舒缓一口气,慢慢立起身子,向着房间跑去。
距离房间的位置不算太远,从墙角到房间的一路上他也算轻车熟路,基本没有任何障碍。
房间独门独户,一人独住倒还宽敞。其内摆设与寻常禅房无二,一案一塌,便是如此朴素。只有青灯古佛,帐幔轻纱,显得异常幽静。
陈江流褪去衣衫,简单洗漱过后,这才得以躺在榻上,平静心绪。
只是忽然想起刚才本善打过来的黄芒,陈江流此时还心有余悸,不过他并不清楚是谁阻拦了那黄芒,甚至一丝察觉也都没有。
这般想着,陈江流翻身钻到床下,熟悉的取出某块青砖,从中夹出一只古朴陈旧的木盒。
木盒上没有任何花纹,也没有文字,甚至连锁也没有,但就是打不开。
这木盒伴随他多年,或者说伴随这具身体,这位叫陈江流的少年多年。
自从以前那位叫陈江流的孤儿,被永宁寺内务处老僧一杖打死之后,他便继承了这具躯体,也继承了这只奇怪的盒子,与他的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