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戌时,秦墨是舍不得回府的。
方茹雪在城主府外的一条小巷里便这么一直伫立着等候。
每一个下一秒,她都以为秦墨会陡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但每一次,都让她失望。
她越是焦急,越不敢将这样的情态表露给城主府的人,所以,她宁愿在小巷里站着,也没想过要进城主府等待。
直到细小的雨滴漂落在她的肩膀,仰头看天时,才让她警觉到,时间已经流逝了半天。
晚春的细雨,伴着黄昏乍起的微风,仍是透着些许凉意。
方茹雪不禁打了个寒颤,将衣衫裹了裹,撑起手中的那把黄油纸伞,继续等候。
有时候想起来,像一位备好了晚饭,等待夫君劳作归来一同共享天伦的妇人;又像望尽天涯望不到归人的待字闺秀。仿佛在这一刻,方茹雪已经将自己真正当作了秦墨的未婚妻。
雨线歪歪斜斜的滴嗒在屋檐上,汇成一颗颗雨珠,沿着青瓦坠落。滴落在黄油纸伞上,如同时钟的嘀嗒声。
仅有的一丝天色,也被雨幕吞噬,小巷愈发暗昏,打更的更夫沿途点上了烛火,敲响了更钟。
更钟响了十一下,戌时已过,亥时已至。
亥时是一天中最后一个时辰,他应该不会再晚了吧?
方茹雪如此想着,隐隐的也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秦墨淋着越来越大的雨,小跑着拐进了小巷。朦胧的雨幕中,他看到一道白衣倩影,持一把黄油纸伞,像一个雕塑般的站立在巷口。
白衣少女缓缓回过头来,因疲惫而显得苍白的脸庞,在看见秦墨的那一瞬,仿佛被油笔添上了色彩。
秦墨也是愣了一下,问道:“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方茹雪挪动了下僵硬麻木的双腿,朝着秦墨的方向走了两步:“等你。”
“等我?”秦墨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有事么?”
方茹雪点了点头:“今天下午,青儿看到秦朗与杨名在一起,我担心会不会影响到你与杨名的比试,所以……”
“所以你就在这巷子里等我到现在?”秦墨仰头抹了一脸雨水:“小姐,多大点儿事啊?用得着吗?赶紧回去吧!”
秦墨很坚定自己在后山猎杀凶兽的事情不为任何人知道,就算被人知道,也没人能阻止他前进的步伐。因为他已经在今日晋升到了淬体四重境,而与杨名的比试,将在明天拉开帷幕。
所以,杨名能从秦朗那里得到些什么线索,根本影响不到大局。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站在方茹雪的角度来想象:他所坚信的一切,方茹雪并不知情,而方茹雪正是因为这一份担忧而伫立夜雨之中。
一句毫无所谓的“赶紧回去吧”,让方茹雪的内心凉得透彻,而方茹雪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责怪秦墨的冷漠。
因为他们之间的婚约是假的,她多情了,却不能要求秦墨也像自己一样多情。
尽管如此,方茹雪仍是禁不住眼眶一热,珍珠般的一滴清泪沿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你怎么了?”秦墨终于有些感悟。
方茹雪眨了眨眼睛,苦笑道:“没事儿,眼睛进沙子了吧。”
“你逗我呢?下雨天空气中会有沙子?”秦墨有些忐忑的靠近方茹雪,而方茹雪却本能的将黄油纸伞朝秦墨的头顶移了一些过去。
秦墨没有想过方茹雪会对自己动真情,但是当这一切如此显眼的呈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依然会感觉得到。
他以为像方茹雪这样天姿丽色,又富有修养的大家闺秀不会看上自己这个废柴;他以为自己能够处理好与方茹雪之间的感情问题;他以为这一场戏很快就会过去。他以为一切都会按照自己的预期去发展……
然而,这些都只是“他以为”,他秦墨一个人自欺欺人的“以为”。
当事情一旦偏离了他设下的轨道,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然无力去改变些什么让结果变得更好。
他缓缓的伸出手来,想要握住方茹雪那只握住伞柄的纤细的小手;但很快他又放了回去,不敢去越那雷池半步。
他知道,一旦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与方茹雪的感情便再难回头。事情发展到最后,伤得最深的,同样会是方茹雪。
方茹雪看到了秦墨的犹豫,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而犹豫,但她依然不愿在这个雨夜里逼迫秦墨去做任何决定。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方茹雪很小声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甚至有些希望秦墨没有听见,或是秦墨能够在同时说出不一样的话来。
但是,秦墨什么都没有说,却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最后一抹希望的破灭,让方茹雪感到一丝心痛,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二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时间仿佛有些停顿,秦墨的余光察觉到伞下的方茹雪的脸庞微微青白,眼眶着闪烁着晶莹的泪珠。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秦墨那颗坚如冰锥的心灵,被方茹雪挂在眼眶不曾滴下的热泪所融化。
“太晚了,我送你!”
秦墨一句话让方茹雪止住了脚步,那滴眼眶中打着转的泪水,随着方茹雪陡然绽露出的笑容而滑了下来。
秦墨接过方茹雪手中的黄油纸伞,转身与她并排着,漫步在无人的小巷。
无序飘洒的细雨湿了彼此的肩头,秦墨轻轻的将纸伞朝方茹雪的方向挪动了数寸,不经意间,二人的肩膀便这样靠在了一起。
“没事儿,我有遮住。你看你的肩头都淋湿了。”方茹雪偷偷的望了一眼秦墨,轻声说道。
秦墨笑道:“呃,这个,原本就淋湿了的,没关系。”
……
然后,二人再次陷入沉寂,仿佛虞州城在一夜之间变得比整个天启神州还要大,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其实……”秦墨没敢用正眼去瞧方茹雪,低头说道:“其实我们还有时间,你现在对我的了解太少。”
“嗯,”方茹雪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得出口,只是这么轻轻应了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茹雪抬起头来,看着门匾上铁钩银划的“方府”二字,说道:“我到了。”
“嗯?哦,好!”秦墨不知所谓的连说了三个毫无关联的字。
在没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觉得这条路真特么漫长,而此刻便站在了方府门前时,却又有些惋惜,时间过得真特么快。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秦墨扪心自问:这人类的情感世界,是不是也太微妙了一些。即便自己曾经身为神武道君,拥有举世的力量,却也抓摸不透如此细微的情感因子。
“呃,你的伞!”秦墨将伞柄递了过去。
方茹雪浅笑道:“我是已经到家了,可你还要回城主府呢。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