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三长老吩咐完所有入室弟子，已是夜晚。白须老者与刘銮一同走出正心殿，看着月光下俯首行礼的诸多弟子们，眼光闪烁，深深地叹了口气。
“刘怀远在这里，向诸位抱歉了。”白须老者行礼，向弟子们行礼，庄严地行礼，“若是有朝一日突破剑一，定然对诸位倾囊相授。”
三长老拂袖而去，正心殿的大门缓缓关闭，弟子们看着那老人在烛火之下萧瑟的背影，眼眶已湿。
三长老，是一个不合格的师傅，他们都知道。可是，他却也是一个十分合格的长辈。甚至是很好的长辈。李元心此时还不理解其他弟子，特别是记名弟子们悲伤的原因，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久以后，李元心才渐渐明白刘怀远是一个怎样的长辈。
这是后话了，而现在，李元心第一次“回到”了他在守道山的“家”。
一个不大的院子，布局和青茂村的屋子相似，想必刘銮也花了心思去布置，刘銮把他带来，问着李元心需要多少仆从丫鬟，李元心却说不需要人来服侍。
也是。本来，在那个青茂村的屋子里，就没有仆从，所以这里，也不需要。只是那青茂村的屋子里，还有娘亲在的，不过这里，也不需要。
送走刘銮，李元心坐在自己的床上，唤出了悠心分剑。
青铜的材质，青灰的色泽，大纂的“悠心”二字，亲切的气息……
真的与悠心剑无异，但李元心感受的到，守道山顶的正心殿里，真正的悠心剑还在那里。
也就是说……到时候师傅闭关的所在，自己也能感受得到么？
师傅对自己，真是信赖啊。
李元心突然想喝酒，他在院子里找了许久，还真找出两坛果酒来。也是三师兄对守道山一脉的影响太大，刘銮居然还给他这个孩子准备了酒来，李元心笑了笑，开了酒罐，一个人坐在小院里的石桌上喝了起来。
小孩子能有多少酒量？虽然身上有真元相助，不一会李元心也是有些醉了，脖子上挂着的芥子戒指亮了亮，一叠书信出现在李元心手上。
师傅，给他的信。
“剑荡境瓶颈时启”，“剑吟境瓶颈时启”，“下山历练前启”，“闭关修习前启”，“危难关头时启”……诸如此类，几乎涵盖了大半修行者所需的提醒。
李元心的眼睛朦胧了。
他挑出一封“师傅闭关后启”，愣了许久。拆封到一半，手还是停下……李元心泣不成声。
罢了，罢了，拿走了悠心剑又如何？李元心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真的无所谓么？”
李元心一愣，感觉自己瞬间酒醒了一半！他抬头，石桌对面，月光之下，坐着一个孩童！他身披血袍，笑容如同鬼魅……而且，生的一张和李元心一模一样的脸孔！
幻觉里的自己……居然，成真了？！
血袍李元心坐在李元心的对面，自顾自地提了一壶酒放在了桌上说：“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来陪你吧。”
酒罐盖子打开，血气弥漫！那血袍李元心喝的，分明是血！
“真是没用啊，我。”血袍李元心看着李元心，喝下一口血酒，“就这样轻松得被自己的师傅夺去了本命剑。”
“你住口！”李元心脱口而出，“分明是，我借给师傅的。”
可这话一出口，李元心就觉得不对劲……这样的情形，为何如此的，熟悉？醉意上涌，随之而来的是每天梦中，修行中自己与这血袍李元心在脑海中对坐而谈的画面与内容！
怎么回事！梦中的记忆，之前每天都遗忘了的记忆，回来了！
“喔~说的真好听，借的？”血袍李元心笑道，“借都借到生死关中去啦~”
李元心的脸色阴沉。
“你难道就没想过么？你师傅要你这个弟子，还不都是为了那把剑！”血袍李元心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你一介草民，凭什么做他的弟子？你看看你的师兄师姐们吧！他们那个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你看刘銮！郡国之嫡长子！你看那常天澜！北国常家最宠爱的小儿子！你看那沈洛，十有八九是西境沈家流落在外的血脉！你住过秦子忱的家吧？那个院子！那个气派！你怎么不和你这破茅屋比较一番？”
“所以说，都是交易，就像我常和你说的一样，”血袍李元心突然恢复了安宁，轻轻地笑着说，“他只是为了获取利益才收你为弟子的，而今，剑终于到手了。”
“那师傅给我的令牌又怎么算？”李元心留下一行行冷汗，瞪着血袍孩童的眼睛里满眼的愤怒与戒备，也不知是对谁的，“他把他所有的遗物都给了我！”
“笑话！你不知道，收藏是可以取出来的么？刘怀远闭关的资源哪里来的？他难道不懂得用芥子环，芥子戒指多装一些走么？他最珍贵的东西，哪会留给你！”血袍李元心显现出和李元心一样的怒容，“你觉得他没有给刘銮留什么东西么？你觉得他没给常天澜留什么东西么？令牌？只有一个么！”
“你觉得一个修行者收徒是为了什么？就算按照最伟大的来想！还不是为了教出一个更强大的修行者出来，而你呢？以一代三之窍！就连剑通境都没有突破的希望！”血袍李元心的眼里迸发出杀气，“看看你的师兄师姐们，再看看你！你，是个废物，根本对他没有用啊！”
“住嘴！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你这……你这邪魔歪道！”李元心拍案而起，怒吼了起来！
血袍李元心笑了，淡然而胸有成竹的微笑，他也站了起来，把脸凑近了李元心。与李元心一模一样的面容邪笑着说：“邪魔歪道？谁？是李元心？还是李元心？”
血袍李元心嘴里的血腥味喷在李元心的脸上，李元心颤抖了起来，他只想尽快脱离这个梦境……
可是事与愿违！
血袍李元心嬉笑着坐下，举起手里的血酒说：“喝酒啊？”
舌尖舔过鲜红的液体，血袍李元心与颤抖不已的李元心对视，淡然一笑地说出了永世无法摆脱的魔咒：“想想看，如果你是一个邪魔歪道……你会看到，真正的世界！”
…………
李元心醒来，但他觉得自己根本没睡。小院里空旷而安静，两罐果酒已空，却没有血酒的存在，另一个自己仿佛根本没出现过，可是李元心躺在石桌上，盛夏的晨光照在自己的脸上，冷冷的。
偏过头，李元心看着这曾经温暖的小院，看向门外那曾经翠绿的远山，他知道，自己永远都看不到那样的景致了。
血袍李元心的话在脑海不断的回荡，似疯如魔。
一切，李元心眼里的世界，都像被剥去了皮肤的人体。
血淋淋，的。
有人，在笑。那是令人毛忽悚然的笑声。
许久，李元心才发现。
那笑声，竟是来自于自己。
血袍李元心消失了，也许，他本就是幻觉，本就不存在，或者，本就是自己。
闭上眼，真正的悠心剑已经去了远方，虽是还在这藏剑宫中，但已然是远了，远了。
李元心撕开那封信，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变了味道呢。
要是昨天就迫不及待地拆开，绝对不会是这种感觉吧？
还不是要我不去找他？还不是告诉我，找到他闭生死关的地方也进不去？还不是劝我改投其他长老？也是，也是啊！悠心剑已经给你了，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是么？已经，准备好把我这个一文不值，又没有修行潜能的入室弟子抛给别人了么？
师傅！刘怀远！
李元心流下泪来，那眼泪中，隐约有血色的光华。
…………
“很好，融合已经进行了小半了，”在李元心的脑海里，李元心察觉不到的地方，血袍李元心邪笑着说，“现在，说不定只剩下，最后一个契机了，就能……”
“不过……也不能太着急了，万一在自己这边留下破绽，那就不好了，”笑着舔了舔嘴角，血袍李元心面容变幻，却又是恢复了李元心犹豫纠结的样子，“所以，下一步，是不是该把‘那个’给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