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第一年就在这样的矛盾里过去了，与她一起来的大学生们开始有人离开公司。没办法，这里的薪水太低，女孩子得省吃俭用才能养活自己，男孩子养活自己还可以，想谈个女朋友，那就得举债过日子。出去到外资公司工作，最少一月也是两、三千块钱，是这里薪水的好几倍。而且，这里的管理方式非常落后，设备陈旧，能够学到的东西很少，一个人的活儿，三个人干，好的没有学会，相互指责，溜须拍马，假公济私倒学了不少。出去干，虽然工作压力比这里大，但是至少可以学到新的东西。年纪轻轻，也不能学人家老油条在这里等着养老。许多人都是抱着这种心态离开的。当然，也不乏像林荫这样躲在这样“安全堡垒”里混日子的人，但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做业务的李丽来她办公室炫耀刚刚处于恢复阶段的新割的双眼皮，李丽站在办公桌旁跟她聊天，神秘兮兮的小声跟她说：“小林，我听说动力车间又走了两个大学生，你不动动？”
林荫看看她那还稍微有些红肿的假双眼皮，李丽一向很赶时髦，30多岁，艳丽的口红，新烫的长发，最流行的时装，前几天，刚割双眼皮的时候，还天天戴着墨镜，用说话比较损的周朋的话就是：“李小姐，晚上，你睡觉千万不能摘下墨镜，否则，你老公半夜醒过来一看，非吓死不可，哎呀，怎么一个外星人在旁边。”
林荫跟她开玩笑：“我想呀，有合适的帮我介绍介绍。”
李丽一摆手，“你也开我玩笑。你是大学生，找工作很容易的，你又长得很漂亮，机会肯定很多，哪还用我介绍？”
林荫笑笑，也没再接她的话茬。同事之间还是浅尝辄止，大家和和气气，没有必要做太深入的探讨。
李丽还没打算放过她，“小林，你还没有男朋友吧，我认识一个大学生，挺好的，给你介绍介绍？”
林荫赶紧谢绝她的好意：“谢谢，但是，我这个人比较相信缘分，不喜欢相亲。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一年多，热心的人有的是，光应付经常来宿舍的那群苍蝇，就够她烦的，再加上这群热心的同事，她的日子热闹的很。在这方面，她从来态度很坚决，不想给人家误解的空间。
实在不行了，还可以借用小胡子当挡箭牌，反正他经常来看她，容易给别人造成一种误解，别人也不会找他求证。
她已经把钱还给了他，虽然他根本不要，但是她还是坚持要还给他。但是她的房间里的“贵重物品”也基本上是由他拿来的。一个菲力浦的收录机，是他年终抽奖的奖品；一个松下的电熨斗，据说尘封在他床下两年之久；当然，还有电饭锅。他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来，中午吃完饭不久就离开，除了林荫第一次发工资的时候，坚持由她来付钱，其他都是林荫请客，他买单，谁让他挣钱比她多呢？他在一家大的石油公司工作，工作很繁忙，经常需要出差。出差回来，会带些当地的有趣的玩意儿送给林荫。虽然许咏梅有一次开玩笑说，这么好的男人，又有钱又有貌，财色双全，还不收为己用？林荫还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因为她觉得他们不是同类人。他是一个很成熟的男人，而且基本上他没有受到过很大的挫折，非常有自信。尤其在事业上，他有他的信心和野心。多年的磨练，他的狂傲有些收敛，但是他还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的许多想法都别出心裁，所以并不是一个好下属，也许以后，就只能自己开公司。但是，林荫不同，她不喜欢过于激昂的生活，她希望简单轻松的过日子，“商人重利轻离别”，她不想做一个只能在家里数日子等丈夫回家的女人。而且还有一点，他们相处的时候，就像兄妹的感觉，并没有那种小说里描写的那些小鹿乱撞、一见钟情、或者过电，什么的感觉。林荫是个女孩子，一个跟别人一样会对恋爱充满幻想的女孩子，至少她觉得她跟他没有恋爱的感觉。
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他对她有好感，林荫是知道的。在男女感情方面，经过康文杰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是极其被动的，而且还是不合格的。以前，自己觉得自己是理智的，对将来有些设定，对未来的一半有些梦想，但是，现在，自己已经没有了自信，不过是一个性格别扭，自命清高的女孩子，对将来已经有些模糊了，不知道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才能配上自己，他应该是外向的，内向的，霸道的，温柔的，还是细心的，粗犷的，林荫已经搞不清楚了。她愈来愈躲在自己的壳里，与人保持淡淡的距离，很客气的处理周围的关系。在这里，她还不能敞开心扉，交一个像飞舞那样的知心朋友。
同一届在武汉毕业，分配在一起的有七、八个，虽然来自不同的学校，但是大家经常在一起聚会，聊天。最活跃的纪世泽最先跳槽，去了一家很出名的外资公司做销售，干得有声有色，很快就被提升为经理，大家便起哄让他请客。于是一帮人又聚在一起大吃一顿。
酒过三巡，几个人在包间里唱起了卡拉OK，为免耳朵被荼毒，林荫和另一个会计系毕业的女孩马静华、以及另一个自称五音不全的刘军，在饭桌上聊天。刘军属于外表憨厚，偶尔能爆出猛料的家伙，大家正聊得很起劲，纪世泽从包间里钻出来找水喝，然后赖着不肯回去。
“那些家伙，耳朵都要被他们震聋了，我要休息一会，再上战场。”他瘫坐在林荫旁边的位置上。
马静华取笑他：“小纪，这下，你的腰包一下子被我们掏憋了吧”
纪世泽挥了挥手，“什么呀，大家一起乐呵乐呵，钱算什么，再说，以后你们出去就知道了，只有学生时候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工作以后交的朋友，大多是泛泛之交，如果能够交到比较知心的朋友，那叫幸运。”
刘军拍拍他，“出去时间不长，感想还挺深，知道我们的好了吧。”
纪世泽“啐”了他一下，“别动手动脚，让人误会”，大家被他的耍宝逗得哈哈大笑。这个纪世泽就是这样活跃，大家都很喜欢他，他对朋友很大方，有他的地方，就有欢笑。对女生，他很绅士，很细心，也不会开一些有伤大雅的玩笑；对男生，有些百无禁忌，但是，男生女生都喜欢和他在一起。
林荫问他：“你是不是要搬走了？”按道理来说，离开公司的人，一般都会离开宿舍，但是纪世泽偏偏喜欢呆在这里。
“谁说的，我跟公司说好了，我还可以住一段时间。”纪世泽偏着头笑嘻嘻的更正大家的传言，“在外面住，太寂寞了。在这里多好，这么多人，大家住在一起，比较热闹。”
“你是不是贪图这里比较便宜呀？”
“那当然，钱还是要省的，要不怎么娶媳妇呢？”，对于刘军的打趣，他是毫不留情。
马静华比较关心另一个问题：“小纪，你怎么还没找个女朋友？”
“你也不帮我介绍，我上哪找？”纪世泽打着哈哈，企图蒙混过关。
“又来了，你倒说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让大家给你贴一告示，来个征婚启示。”里面包间又串出两个找水喝的饥渴分子，也加入到聊天的阵营。
“外表如空谷幽兰，内心如纯净百合，走起路来柔娜骋婷，坐在那里优雅高贵。眼波流转飘忽，心思似动似静。”
大家哗然，这叫什么条件，上哪找这种人，邵隆干脆用手里的水杯放在他脑袋上：“我还是给你降降温吧，你酒喝多了。”
刘军却若有所悟，拿起面前的啤酒杯，要跟纪世泽干杯：“来来来，预祝你梦想成真。”
“就是吗，我做梦总可以吧，说不好，就能找到一个梦中情人，是吧，刘军。”纪世泽笑眯眯的与刘军碰杯。
纪世泽半真半假，极大的活跃了气氛，让大家又多了一个玩笑的话题。有的人警告他：“你知道吗？折旧最快的是新娘子，无论多圣洁的人，碰了柴米油盐以后，就是‘凡妇俗女’了，所以，你那纯粹只能是做梦。”
纪世泽从善如流，“就是，荷花就是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焉。那就算了，我就找个在厨房里象个主妇，客厅里象个贵妇，卧室里象个，XX，的吧。”
大家再次笑倒，虽然，他顾及女生在场，没有说出那个词，但是，对于这个标准，大家已经知道那个笑话了，所以再次笑得一塌糊涂。
在北京的同班同学，林荫也有两个。这天，原来的专科同班同学李小惠搬进刚分的新房，于是大家也有了名目聚一聚。聚会解散以后，林荫的心情有些低落。走在诺大的北京街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去，大家来去匆匆，都是为了“钱”字，（皆为利来）。其他同学工作的还是不错的，薪水应该都比林荫的高，但是，好象每个人都有烦心的事，没有人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很满意的。就象李小惠，毕业时，因为有个好爸爸，所以轻而易举的进入与专业毫不相关的海关总署，大专文凭只是一个跳板。工作不到两年，分了一个一居室。还向大家抱怨机关里男女不平等，提拔男的，歧视女的，害得她还是一个小喽罗，被人支派来，支派去。
站在人行天桥上，林荫突然不知何去何从。不知自己来到北京干什么，不知自己考大学是为了什么，不知自己将来应该做什么。寂寞与失落突然排山倒海的涌来，将她淹没。许咏梅有她的出国梦想支持，叶芳仪有一个男朋友可以依靠，而她呢，她要做什么，就这样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拿着微薄的薪水，过着自己认为云淡风轻的日子，然后，找一个人把自己嫁掉，相夫教子，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终点，然后生命逝去的时候，就象水上的一道波纹，在下一瞬间，毫无踪迹。最可悲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干什么。以前，学习是为了考大学，现在，人生好象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不知下一步要何去何从。她好茫然，仿佛一下子在这喧闹的城市中，失去了自己。
她颓然的靠在天桥的栏杆上，迷茫的看着环路上呼啸着奔驰的轿车。夜已来临，万家灯火，环路上就象一条溢彩流动的项链。这些亮着灯的车辆，载着主人怎样的希望。他们飞驰而过，可是在回家的路上？而她的家在遥远的北国之滨，她的父母可曾这样思念他们的女儿？可曾知道他们的女儿这样在街头茫然失措，形单只影。
她好想家，想念那芦花飞舞的芦苇荡，想念海边的落日，想念红砖墙围绕的家，还有门口那一小畦花园。在这人声鼎沸的城市里，她想念小镇的安宁。她是不是太贪心，就象平常人一样，不知足。多少人羡慕她，考上大学，分到这个大城市北京，将来前途似锦。她想起飞舞，黎杨和康文杰出国读书的时候，飞舞到北京来，在她怀里大哭一场。想起那个细雨蒙蒙的早上，自己的梦碎了的早上。在别人眼里自己本该是幸运的，不是吗？但为什么，为什么，她感觉不到，她什么都感觉不到。是不是自己太贪心了，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是，在这样孤寂的时候，人真的太脆弱了。
泪眼婆娑中，眼前的景象模糊了，灯火变成了闪烁的星星。也许，应该找点事情来做，才能缓解心中的郁闷。继续读书吗，有些厌倦了，况且，她已经大到不适合伸手向父母要钱了。出国吗，她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国外的生活。她真正能融入陌生的生活环境的能力是很差的。在同是中国人的北京，她的融入都这样困难，更何况是文化背景不同的外国。也许还是换一个工作比较实际些，至少可以增加薪水，还可以做一些新的事情。
以前，以为自己不是媚俗之人，现在看来，自己就是纯粹的俗人一个。以前，因为父母，因为校园，所以自己好象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公主。现在，需要靠自己，靠自己的双手来经营自己的生活，才发现生活是很现实的，容不得你自命清高。你可以不随波逐流，但是你需要面对现实。也许自己本身就适合漂泊，所以毕业时，不肯回家乡，宁肯一个人在外面流浪。那颗不羁的心，一直在自动寻找自己的方向，并不受理智的控制。父母给了她宽松的选择，所以她随性而至。就这样吧，也许换一个工作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