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无名下界，无名位面的名唤东州的角落，一处不知名山头，一个破衣烂衫，隐约能看出几分少年人影子的“野人”，正手持长叉模样的姑且称之为最简单的灵器，刺向一个猹般的弱小妖兽。
然而，不知是上天眷顾这只猹，还是少年野人的霉运太盛，一连几次都落空了，反而还有一次差点戳到脚，若不是少年及时收手，还真就戳进上次的同一个洞了。
少年一念至此，闭眼，弃叉，主动放弃了这可能就是今天最后一次的伙食。
“为什么，天生灵根薄弱，无缘仙道，托了没落的上古也算个名门的‘师门’后人的名头，好容易混到个去天灵山当俗务主持弟子的机会，却还是因为自己太废被淘汰了。一百人啊，只淘汰了一个！”
师落尘对痛苦已麻木，但还是习惯性的双手捂住头部，蹲下喃喃自语：“理由居然是‘此子灵根不足，奈何天道无情，其心智之短竟也未补齐，于俗世侩诈无益，反堕仙名。’”
本来以师落尘过心就忘的本事，此话是记不住的，然而这件事对其打击太大，一直在其耳畔隆隆作响，故成至今挥之不去的伤。
此后师落尘在溟外域方圆千里名声远播，上到得道仙师，下到卖豆腐的大婶，人人或鄙夷不屑，或由得不到机会的羡慕转唾弃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佩服天灵山的识人之名，用人之慧，未让此等糟粕玷污了自己威名。
这就导致师落尘本就不敢与世俗中人打交道的心更加脆弱，连出门采买都困难，何况家中久无收益，实已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无奈之下，师落尘拿起天无绝人之路的从前雇佣的猎户遗下的猎叉，走上了流浪深山的不归路。
这世上，是不是很多这样的事，在感叹天无绝人之路的时候，往往一无所有，埋怨老天似乎剥夺了一切，但却是个让你意识到最宝贵的东西是还在的机会。
师落尘显然没有这样的意识，但是他有更实在的意识——饿了。饿了，作为凡人他要吃东西，东西嘛他不会像仙人一样无中生有，只能自己寻觅。
在吃了无数不知名植物草根叶花茎，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吞了，直到肚子再也承受不住吃什么拉什么的时候，他毅然的湮灭心中最后一丝悲天悯人的情怀，拿起了猎叉。
第一次，想杀点什么的时候，上天给了他一只撞到树上碰死的兔子。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师落尘开始了深山野人的生活。苟延残喘，等死。
这一天，不知是多少次中的一次，师落尘刺猹，如果没有这一个不寻常的意外，这将依旧是空多获少的无味的打猎，不会是最后一次，不会是一个转折，不会是一切的开始——或许，一切早已经开始了，从我们曾经最天真不知道什么是轨迹什么是命运的时候。
师落尘丢下叉，蹲在地上，双手抱头，自怨自艾的时候，不同以往的，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双洁白得闪着荧光的靴子。
“这只猹很可爱，你为什么要杀他呢？”
师落尘抬头，虽然已久离俗世，他的本能还是告诉他，这是个女孩，而且，很漂亮。漂亮到他虽然记不得碰见过多少个漂亮的女孩，但还是可以肯定这是今生碰见的最漂亮的女孩，以及今后所有岁月里依旧不变的最漂亮的——当标准已经有了极限，是否哪怕过犹不及。
若是以前他一定面红耳赤，不敢看，不敢说，求地缝，事后菲薄自己。
然而，天生就是孤独的人一旦融入孤独，仿佛就是天人合一，在这脱离俗世，只有自己的地方，他仿佛已忘记了自己，也没人用各种方式无意间提醒他。他自然的说：“习惯了。”
一句习惯了，让俯视自己的女孩良久不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那就是习惯了呗。有时候回答习惯了，其实是不用动脑筋的，正如习惯本身。师落尘就是这样。
然后他想到如果不杀猹，自己吃什么，会饿死。然而又想到女孩说的是这只猹，自己不杀这一只并不会饿死，然而他杀每一只猹的时候，有在意过每一只猹的感受吗。
显然没有，他灵光一现的想问女孩，换只猹你会不会这样说。
就在他专心的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却和往往一样的心猿意马了——一直盯着这么漂亮的女孩看，好像没什么不妥。
于是，山坡上的风，浮动的野草，甚至天空流过的要多慢有多慢的云，再也无法阻止这一幕的定格。
云要流多久才能淡出视线，答案似乎是很久，因为会枯燥。然而其实是视线往往不会留意云的进入，所以答案是，从一开始。
而这时候女孩开始在意云的存在，那朵云过了好久怎么还没过去……这朵云也是……妹的怎么这么多云……
这都多少云了……
云若是有情，该多委屈，终于有人念到他了，意的恐怕还不是自己。
师落尘猛地醒悟，他察觉到自己再看，也记不住这张脸。再见的时候肯定会想起，可是会有再见的时候吗。
他第一次恨，自己没学会水镜术，游方道士街头摆碗所教的凡人也有人学会的术，可以记录眼前人的影像。他的灵根是不足，然而他相信自己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一定会。是的，一定可以。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只是不曾努力而已。
如果曾经能够随意改变，谁的未来不会惊天地泣鬼神。
你连现在都改变不了，你的未来，就是昨天。
师落尘意识到了这一层。
他突然冒出一句：“我想学水镜术。”
他只是想表达这一点并且表达了。他没有说让女孩等他，也没有说自己要多久。
因为那不重要了。
女孩把目光移向他，仅仅是象征性的，因为注意从未离开，宣告是你可以看我。
“你会死，强行修炼，神识交猝，你会在三十七岁的时候死。”
师落尘说：“我可以。”
女孩淡淡道：“你还没有学会水镜术。”
师落尘沉默了。当死亡都无法改变的时候，是解脱的欢愉，还是挣扎的无奈，只能看天意了？
“然而你不会死，因为你还没有学会水镜术。所以你去灵山冒死求药，将生命延续了三十年。”
师落尘微微张了张口。
“你本来只能活六十岁，却意外的延续了七年的寿命。因为——你学不会水镜术。”说到最后女孩淡淡的笑了，没有丝毫嘲讽，有点开心，哪怕师落尘听起来有点揶揄的意味。
原来，天意也是有限制的，要夺走什么，就往往不经意的在另外的方面多给点什么。正如人的贪心，往往想多要什么，却是丢了更大的东西。
天意也不过如此，若是以为他算计什么的时候，他不过是凡人罢了。
这时候天上开始打雷，晴天。师落尘当然没有注意，别提在意。
“那你学水镜术要多久呢，你想不想知道？”
女孩看着师落尘，盯着看，仔细一算时间总共已不比那会师落尘看她时候的时间少。时过境迁，情境倒置。
师落尘当然再没有看什么的闲心。“一辈子？”他的嘴角有点苦涩，因为他生平第一次脑袋无比灵光的高速分析，排除了一腔冲动，理性的得出结论，“都？”
“都学不会。”女孩认真的说，这时候她努力让自己没有表情。不是淡然，不是冷漠，不是担心，不是热衷，那样的表情，得要怎样的境界才能表达？不可以淡然，不可以冷漠，不可以担心，不可以热衷。女孩第一次发觉自己的神识不够用了，于是透出的是认真，占满全部识存的认真，不知算不算是规避问题的一种转注法。
没有等师落尘接话，甚至没有等他思考，如果他听到这话还有思考的能力的话。女孩说
：“那你想不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可能有学会水镜术的可能？”
这算是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师落尘马上想到，既然生命都可以无意间延续，那自己有没可能无意的学会些什么呢？
“你学水镜术，只要一秒钟。”女孩微嘟起嘴，算是对天赋异禀的同类的赞服，这时候却没有一丝的不爽与敌意。
师落尘张大了嘴，意外的今天居然会有惊喜的情绪。
“下辈子。”女孩的话又如冷水。
师落尘一阵无言，继而觉得今天多这样来几次自己直接可以勘破世情得道飞升了。
“如果你现在就要死了，这辈子对你意味着什么？”女孩认真的问道。这次的认真带有好奇的欲望，以及更多的说不出的欲望。
好像，没什么。师落尘仔细回想了下，有些无语。等等，除了……
女孩的样子似乎有些急迫的想要终止这个话题，是因为什么？害怕失望？
师落尘当然只是有一点女孩急迫的感觉，想不到更多的了。女孩马上说出的石破天惊的话，让他也来不及想。
“你会修仙的。下辈子，你会记得，就跟这辈子一样。只不过你会修仙的。”
句子似乎有点乱，但师落尘完全听懂了，他似乎正变聪明了。这时候天上的雷声变大，并且仿佛近了。
师落尘察觉到了，但他不在意，此刻的他知道心思的用处该如何取舍。
“为什么？”
